第三章【幽帝】5

三年,杳無音訊。

他病重的娘親沒能等到他成仙歸來,連看他最後一眼都成了永久的奢望。已經有人勸她改嫁了,趁她還年輕。她溫和地拒絕了所有好心人。既然說了要等他,天塌了她也會守在這個家裏。

他走後的數月,她生下了他們的女兒。她親手給女兒做衣裳,繡在上頭的蝴蝶比真的還靈動。她喜歡在女兒的衣裳上繡蝴蝶,女兒的名字也叫小蝶,老人說,蝴蝶就是“福疊”,她信這個說法。

沒有人知道她夫君離開的真正原因,鄰居們都當他是外出做生意了,畢竟他不算個合格的書生,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平庸的讀書人,他既沒有博取功名的能力,又沒有淡泊名利的胸襟,要不是有個青梅竹馬的阿藤,恐怕連老婆都不太容易找到呢,這樣的人,出去做做小生意賺幾個錢養家才是正經。

他們不知道,面對他們的輕視,他跟阿藤說得最多一句話是:“不過是些凡夫俗子,有朝一日我得了機緣成了仙,才讓他們曉得我的厲害!”

在他出發去鬼針島前,阿藤都以為他不過是在說笑,因為每次她都只是對他的憤憤不平抱以一個寬容的笑。誰還沒有個夢想呢。

在阿藤心裏,他也沒有旁人說的那麽不堪,他是很瘦,打一袋米都費勁,殺個雞反而被雞追得滿院子跑。但他很孝順,走十幾裏山路只為去一條山溪裏抓一種魚做藥引,然後不眠不休守著藥罐一整夜,再一口口喂母親吃下去。他對自己也好,雖然沒有哪份工作做得長久,賺不回多少錢,每次回家,總會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廉價的珠花,或者一包香粉,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帶她去風光秀麗的郊外走走,把采來的野花插在她的鬢間。

他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父母走得早,嬸娘帶著她過活,隔壁就住著他跟他娘。他們一起玩耍,一起上過學堂,有一次,他們不知怎的惹惱了一只在街頭覓食的惡犬,他把她推開,自已被狠狠咬了一口,胳膊上鮮血淋漓,後來敷了好多藥才好起來。當時她嚇壞了,以為他要死了,哭著說只要他活著,將來她就跟他一輩子不分開。

阿藤覺得,這就是男女之愛了,所以,嫁給他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她沒有料到的是,她以為會在一起一輩子的人,就為了那麽個可笑的理由,那麽輕易地就走了。

原來,他曾經說過的話,不是一個玩笑。

分別的那個夜晚,他的興奮讓他看起來完全是個陌生人。

三年,就在她快把無望的等待當成習慣時,三年又三個月時,他回來了。

他回來的時候是晚上,她幾乎認不出他來,還以為是哪個乞丐闖進來,衣衫襤褸,頭發胡子又臟又亂。

燭火之中,她看清了來人,忍了三年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阿藤”他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沖上去一把將她摟到懷裏,紅了眼圈,哽咽道,“我不走了……我哪裏都不去了!”

她抽噎著點頭:“好!”

沐盆前,她小心地替他加著熱水,心疼地看著他:“怎麽弄成這樣?羅武他們呢?怎的沒有同你一道來。”

他深深皺起眉頭,忽然握住她的手:“阿藤,你相信世上有妖怪麽?”

“妖怪?”她愣了愣,“也許有吧,北坊那邊不是常有奇怪的東西嗎?”

“我是說,吃人的妖怪。”他松開她,難受地抱住自己的頭,“羅武他們全都沒了!”

“沒了?”她大吃一驚,“什麽意思?”

“羅武他們說,鬼針島上住了一位仙人,不但賜醫治百病的仙藥,還能指點凡人修煉仙法,若能求得仙人青睞,飛天遁地,點石成金,都不在話下,人再厲害也只是人,怎麽也比不上仙。”他的身子微微顫抖,“我們在烏川上行進了三個月,終於找到了那座像針一般狹長的島嶼。可那上頭哪有什麽仙人,只有一只渾身烏黑看不出形狀的怪物,它自稱幽帝,是鬼針島的主人,然後它……它就把羅武他們給吃了!”

她嚇得捂住了嘴。

“我只記得當時我沒命地往前跑,最後跌進了烏川,一個漩渦把我拉到水底,我以為我死定了,誰知醒來時,卻被水流沖到了另一座不知名的荒島上。我完全迷路了,不知回家的方向在哪裏,我在那座島上以野果為食,絕望等了三年,才等到一艘商船。”他垂著頭,竟嗚嗚地哭起來,“等了那麽久,終於不用再呆在那個鬼地方了。”

她聽得驚心動魄,抱住他:“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