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書】 11

沒有光線的房間裏,她被一桶涼水潑醒。看不清面目的三個男人,在模糊的視線中鬼魅般晃動。

是強盜?她的心砰砰跳。

“你把那只白狐狸藏到哪裏了?”有人惡狠狠地問。她愣了愣:“什麽白狐狸?”

一記耳光打下來:“還裝傻?你身上可明明白白染著那狐狸精的味兒!我們尋了好久才尋到你!快說!”

這就是他說過的惡人了吧,要將他開膛破肚的家夥。她突然慶幸他沒有再來找過她,不然被綁在這裏的,恐怕就不是她了。

“我只見過白貓,不曾見過白狐狸。”她輕輕說。

又是一記耳光與各種辱罵。

黑暗裏,有光閃過,她只覺得左臂一熱,繼而便是鉆心的疼。一個人晃著他手裏的短刀,冷冷道:“不說也行,今天只在你手臂割一刀,明天割兩刀,後天再不說……”冰涼的刀刃抵在她的臉頰上,“聽說你是個唱花旦的,要是沒了這張臉,還能唱麽?”

冷汗從她的背脊滲出來。

三人離開了房間,沒有給她松綁,也沒有給她吃喝。她從來是不怕冷的,但這個晚上特別冷,她甚至有些發抖。

忽然,有人輕輕捧起她的臉,喊她的名字。她睜眼,久未謀面的他,好端端地在眼前,只是眼睛很紅,像哭過一場。身邊也不再是那間陰暗的屋子,而是那片她做夢都想回去的梅林,想不到都春天了,這裏的積雪還在,枝頭紅梅依然盛開。

“你快走!”她猛地推開他,“那些要殺你的人找來了!我沒有跟他們說你在哪兒!你快走啊!”

“你知道我在哪兒嗎?”他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嗯?!她的腦子突然像被一根針刺了一下,對啊,他在哪兒?她好像從未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他就在她身邊,在那個破落的後門背後,在那片落雪紅梅的世界裏。可是,她竟說不出他究竟在哪裏,他的出現與離開都像夢一樣不經意。

“你不是在那扇門後麽……”她喃喃。

他怔怔地看著她,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孔:“夜書,我藏在你的夢裏。”

她看著他的眼睛,夢囈般重復:“夢裏?”

“這是我最擅長的法術,也是我能找到的,最安全的藏身之處。”他垂下長長的睫毛,握住她的手,神情裏有一絲歉意,“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

“你是說,你與我的每一場相見,我們唱過的每一段戲文,我們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是我的夢?”她突然受到了驚嚇,抽回手,“怎麽可能……怎麽會……”他忽然笑了:“杜麗娘與柳夢梅不也是在夢中相識的麽。夢境與現實,有時並沒有界限。”

“所以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她咬緊嘴唇,“你知道我在找你,但你不想見我。你怕我。”

他不作聲,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化成一滴水。

“我從不相信人類。”他緩緩道,“我躲藏,是為了活命,我修煉,也是為了活命。我最大的願望是能擊敗所有想殺我的人。術士們想要我的內丹,婦人們想要我同類的皮毛,我從一場又一場的追捕中活下來。我救過一個女子,可她最後卻只是帶來一群拿著火把與利器的村民。”

“你以為我也是那樣的。”她忽然笑出來,“可惜我連人都不是。”

“我只是以為,你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蠢。”他笑,“沒有人會那麽輕易地同意帶一個陌生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何況還是一只陌生的狐狸。”

“班主也說過,我並不太聰明。”她收起笑容,卻不看他,說,“你走吧。他們抓住了我,早晚會發現你。”說著,她突然擡頭:“他們會找到你麽?

“若被他們發現蛛絲馬跡,也許會在你睡著後來找我吧。”他笑,“不過不用擔心,就算他們找來,也未必能打得過我,我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

她好像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嘴裏喃喃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的詞句。

“夜書,告訴他們我在哪裏。”他輕輕摁住她的肩膀,“你要是有事,你們戲班就唱不下去了,你的班主一定會恨死我。”

她疑惑地看著他:“為何你還要留下來?”

他微微一怔,說:“因為這個法術有時間限制,我還得再過三天才能離開你。”

“哦……”她點點頭,“那你走了以後,好好修煉,早些當上一只很厲害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