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

紫顏喜歡崎岷山的這張臉。

這是白露和璧月兩位大師共同營造的山園之境,若無崎岷山莊像飛來石鑲嵌其上,崎岷山無奇無險,必會泯然眾山。如今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借了朗朗月色兩看不厭,正如佳人有了良伴依偎眷戀,置身其中,自然覺得心曠神怡。

沿了白石子路前行,一盞盞碧玉銀燈迤邐浩蕩,陪了眾師迂回地進入一處高庭廣院。山為蒼穹,壁上嵌了數百顆夜明大珠,使黑夜如晝,繁星如織,光華亮徹整座庭院。瑤草琪花,金庭玉棟,遍地錦繡清奇。最大的樓台名曰“飛紅”,有香羅鋪地,輕紗縹緲吹拂,十數石階層遞而上。攖寧子領了眾師緩緩踱上,細細熏風襲來,恍若仙境。

一架紫玉榻藏於繡幃中。榻下百花堆砌,七色迷離,卻比不得一床衾褥妃紅儷白,妖嬈地纏在一個女子身上。紫顏、姽婳、傅傳紅與青鸞皆是初見,不免屏住呼吸,凝望這雲端中的女子。唯獨夙夜遠遠隱在漢白玉的蟠龍柱後,像一個魂。

她懶懶不肯起身,在凝視中旁若無人地躺著,碧鮫綃帳隨風飄然,吹向她裊繞流瀉的青絲。攖寧子在帳前輕喚道:“湘妤,有人來看你了。”

湘妤不答,姽婳聞到奇怪的味道,不由蹙眉拉了拉紫顏。紫顏亦覺那幃帳後的夫人面目一如夙夜,模糊不可分辨。墟葬沉聲道:“湘夫人一向可好?”

攖寧子踏前一步,掀開帳子,驚得血色全無。墟葬一個箭步沖上,青絲之下,宛如真人的面孔不過是樺木雕刻,他的目光拗斷在人偶臉上,嘆道:“不出我所料,夫人出事了。”

攖寧子半跪下身,抱了那具人偶大哭,“究竟出了什麽事?虞泱!虞泱!”虞泱肅然閃出,默不做聲扶起了主人。攖寧子老淚縱橫,無力地指了人偶道:“是誰闖了進來?快給我把夫人找回來!”

璧月面無血色,幾下奔至榻前,一按往昔設置的機括,竟失了效。他氣得長須亂搖,手腳並用地一一試將過去,發覺當年打造的機關被人破壞殆盡,手法嫻熟徹底,修復等於重建。璧月發白的面皮慢慢沉成青色,一掌狠狠地拍在地上,震得手指發麻。

紫顏等人眼見床榻邊一片混亂,不知所措,皎鏡愣神半晌,嘆道:“唉,原以為今趟能把夫人救活,居然沒了影子!我真是背運。”姽婳聞言便道:“怎麽,湘夫人生病了?”皎鏡道:“豈止生病,簡直同死無甚分別。”他偷覷了一眼,見墟葬在神叨叨地蔔算,璧月和丹眉在查探蛛絲馬跡,悄悄拉過紫顏四人,輕聲道:“夫人患了絕症,差不多死了四十年啦。”

紫顏等人面面相覷,皎鏡得意一笑,道:“不急不急,我逗你們呢。說是死呢,她無念無識,一動不動,摸不到心脈,又沒什麽呼吸,和死也沒甚分別。好在四十年前有位叫映袖的女醫師,偕同當時的靈法師九傷,一同保住了夫人的魂魄。魂魄既沒離開軀殼,就有救活的可能。這些年來,赴會的醫師無不殫精竭慮要讓她回魂復生,可惜功力不夠,始終棋差一著。”

紫顏道:“湘夫人昏迷了四十年,十師會的本來用意,莫非只是要救活她?”

紗羅蕩漾,空床上佳人絕蹤,越發叫人遙想她的嬌柔面貌。

皎鏡道:“不錯。山主對夫人一見鐘情,數十年癡心不改,為怕夫人醒來後自己容貌衰老,附帶提出,除了讓我等鉆研死而復生這難題外,也想想如何能長生不老。我十年前醫術尚淺,赴會時光顧著戲弄其他幾位大師,結果一事無成。回去之後,想到湘夫人天仙般的姿容,活生生僵死在這張床上,心生不忍,苦苦參詳了十年。唉,好容易想到個解救的法兒……”

姽婳搖頭道:“聽你所說,湘夫人一條命早去了大半,我看是藥石不救,難活了。”皎鏡瞪她一眼,罵道:“小妮子別亂說,她雖然閉眼多年,但臉上沒有死氣,比你更水嫩呢!”姽婳臉一紅,飛快地瞥了傅傳紅一眼,向皎鏡啐道:“死光頭,要想臉面風光,只須易容就好。湘夫人有易容師保駕,還有我們制香師熏香,能不美艷麽?倒是你一出手就致命,興許她留著的那口氣就被你憋回去了!”

皎鏡的耳環狠狠晃了晃,欺身過來,對姽婳惡聲惡氣地說道:“小妮子,我看你肝肺風熱,需要好好整治。”姽婳周身忽地散出刺鼻腥味,熏得皎鏡退避三舍,她呵呵笑道:“別蒙我,霽天閣門下熟知醫理,你想整我還早呢!”

兩人鬧成一團,紫顏偏偏盯了攖寧子在看。傅傳紅拉了拉他,認真地道:“可惜夫人失了蹤,不然若有機緣為她作畫,興許能看出她究竟有無生機。”紫顏回頭道:“這個不難,你只需求山主把以前畫師所作的畫拿出來一看便知。何況若無生機,前幾回的十師會上,那麽多人難道真個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