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香脂(第3/11頁)

側側盯了他說笑的模樣,想到難得與他獨處,心神微醺。她試著擡起雙手,不能移動毫厘,直如僵了一般。紫顏坐到她身側,將她整個人靠在他身上,替她搭了脈,道:“你全身無力,不必硬撐,我們熬一個時辰,藥性應能解了。”

和他依偎在一起,側側心中甜蜜,思及陷阱的功用,又是一身冷汗,“你說,他們藥翻了若鰩人後,會不會像千姿要獍狖皮那般,直接割了肉,在人活著的時候……”

活剝皮的慘痛,鮮血流淌的軀殼。紫顏恬靜的笑臉忽地散了,如燭淚流盡,只余下一柱輕煙裊裊。“若鰩人以長壽著稱,常有小孩子被賣給一國之君,好魚好肉伺候著。當國君自感衰老,想吃點養生之物,就殺了那小孩。你知道麽?其實嬰兒的手指最香,如果用椒鹽合炒,脆生可口,加倍好吃。”他平靜說來,恍如隔絕了人間的悲喜。

側側呆了半晌,“這……你……”這些話渾不似紫顏所說,但又如先前他執意想買若鰩人肉的語氣。倘若身邊人一時變得陌生,該如何是好?她竟盼著心也麻痹,不必推敲他真實的心意。

紫顏促狹地大笑,勾起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騙你的!”

如風漾過心頭,鋪開了其中的褶皺。側側籲了口氣,她的紫顏怎會是那樣的人呢。回味鼻尖涼涼的觸感,她仿佛得到了寶貝,忍不住笑起來。此刻,他們是兩只快樂的井底蛙,哪怕外面的世界瞬間冰雪覆蓋,依舊貪歡這片刻融融的暖意。

“你猜我想起了哪裏?”紫顏打量這個深坑,“沉香谷的那口井,師父的密道,通向那些神奇的房間……”他說著說著,眉眼柔和地舒展,話音裏有別樣的感情。

很久沒見他流露這樣的脈脈深情。人前的紫顏,尤其在京城時,如握萬物在手,睥睨世間一切規則。他的舉手投足仿佛就是為了讓人拜服仰望,而非親近狎昵。甚至當他人懷有諸如同情、愛憐、傷沮、悲涼這些情感,也不能動搖他的意志,更無法在他身上目睹類似的脆弱。這讓那時與他久別重逢的側側略有些不適應。

在沉香谷學藝時的紫顏,也曾高深莫測,但喜怒悲歡依然鮮明。或許成了易容師,就會漸漸習慣掩飾本來面目,隨心所欲地操縱心情,直至無人看破。她感謝這一趟旅行,紫顏過去的性情又重現眼前。

“噯,是很像。”側側回應。

兩人相倚坐了很久,頭頂狹小的天,變幻了諸多色彩。漸漸過了午後,側側微覺口渴,見紫顏正闔目小憩,就放棄了抱怨。她時不時用力,幾下使勁,手腳依然不聽使喚。紫顏察覺她的動靜,道:“餓嗎?”

側側沒有答他,忽地問道:“那個人呢,不知道跟來沒?”

“嗯?”

“你知道我說誰,叫他來救人。”她像在發脾氣,手握不成拳,心情也躁了。

紫顏道:“有你在,我怕他不敢出現。”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要跟蹤你?”

紫顏笑得灑脫,“他是太後身邊的紅人,不會因我而滯留外域。你放心吧,他該不會再來惹你的厭。”

細細的風過。

兩人表情凝頓,第三個人的呼吸聲夾帶清淡的香味,在他們耳畔舞動。紫顏暗紅的身影立即站起,攔在來人與側側之間,側側瞪大了眼,從紫顏的衣袖下看過去。一個矮得如同侏儒的小人藏在陰影裏,咧了嘴怪笑。他面容蒼老,起伏不平的皺紋像山路縱橫,身上的皮衣斑駁破爛,整個人就似一株憑空長出的植物。

“是法術?”側側不禁有點冷。該死,她暗自抱怨,中毒後連信心也灰了,不僅無法保護紫顏,還想些怪力亂神。

“不是。”紫顏摸了摸貼在心口的玉麒麟,並無動靜。

“你們從哪裏來,要去哪裏?”那人聽了,說出北荒常用的土話,腔調略顯古怪。

紫顏也用土話道:“我們是過路的旅人,從鞘蘇國來,在北荒搜集一些貨物販賣。你是若鰩人?”

側側奇怪紫顏怎知他不是有狐族獵人,那矮人森然一笑,點了點頭,像一只駝背的甲殼蟲迅捷地在地上移動身體。兩人目瞪口呆地看到他半個身子陷入土坑的泥壁裏,醒悟到這裏果和沉香谷的井壁一樣,暗藏了機關。

壁上的凹洞十分巧妙,那矮人留了一顆頭顱在外,其余身子全部沒進土裏,看起來仿佛妖怪。紫顏摸了摸土質,有點沙軟粘手,摻和了泥土以外的雜物。矮人的頭像風幹後懸掛的獸頭,突然開口說:“你們都進來。”他在泥壁上自如滑行,眼看就要沒進土裏。

“她中毒了,沒解藥我們走不了。”紫顏指了側側說。

矮人的一只手從土裏伸出來,抓了一顆紅色的果實,放在紫顏手心,涼得像一塊冰。紫顏喂側側吃了,候了片刻,攙扶她站起身。矮人等得不耐煩,嘴裏“哧哧”地吐著氣,一雙眼骨碌碌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