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果(第2/5頁)

所有人都以為我中邪了,神志不清,甚至發了狂。在這種情形下,一個發了狂的公主會被怎樣處置?她不會放我回恭王府,她會像對待獲罪的妃子一樣,將我囚禁在荒廢的院落裏。翊璇宮會隨著我一起荒廢。正是在這樣艱難的情形下,父親來了。

父親來時,我依然無法分辨狀況。我避免看他,我不想讓他看出我眼裏的瘋狂。我能聽到宮女們在小聲議論,說我瘋了。這是一個結論,禦醫們只是來出具結論的,無論這個結論是否正確,總之我是鬼迷心竅了,可無論父親是真實的還是我的幻覺,我都要對他說,有一個倒過去的世界,它的瘋狂超過了任何人的想象。父親將我的頭轉向他,讓我看著他。難道我真的要失去你嗎?父親的聲音好似來自天邊。我一直都在說話,但也許他並未聽到。即便聽到了,也未必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可無論如何我必須說話,既然大家都認為我在說瘋話,那麽說什麽都無妨。我說了花,剿絲的地方,處決福琨的積翠亭,安公公和瓶子。父親望著我。將我的臉托在手裏細細端詳的父親,是在鏡子裏,還是在鏡子外?我努力辨識,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我在流淚。我想起茶水潑灑在福錕身上的那一幕,水,水提醒了我,我用手指蘸著自己的淚水去檢測父親的真實與否。如果我摸過的地方像被弄濕的紙,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父親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裏,就像從前在嘉樂堂裏一樣。父親的手暖而寬闊,將我從爛泥般的境遇裏拉了出來。我看清了他的面容。父親面容清瘦,眼裏滿是憂傷。父親有著堅毅的額頭,硬朗的下巴,此時憂傷使他飽受打擊。我說我看到了,秘密,一個邪惡的作坊,還有殺人的安德海。父親,你要相信我。

父親點了點頭。

我睡著了,到了一個夢和現實無法占據的地方。我睡得很沉,如果有夢的話,我的夢空無一物。當一個人能睡去,也就意味著她能醒來。

在我神志清醒後的一個黃昏,我看著正在下沉的夕陽,擡腳向儲秀宮走去。事實上我並不知道要去做什麽。好吧,我去向西宮太後請安,就這樣。

“禦醫說你病了,孩子。”

“母後,我已無大恙。”

“這就好,就說呢,好端端的,怎麽說病就病了呢?我想你是太累了,休息好了,你就會好起來。看見恭親王了嗎?禦醫說你病得不輕,我讓恭親王去看你了。”

“多謝母後恩典。”

“我惦記你,時刻為你操心,你知道自己大多了嗎?該是想想婚嫁之事的時候了。我十六歲進宮,年齡已經算是大的了,那時我無法為自己做主。現在不一樣了,我會為你選一門好親事。”

“母後,我才十歲呢。”

“不小了。選親,定親,還要修一座公主府,這都需要時間。公主出嫁,得有個像樣兒的地方住。當然,宮裏會一直為你留著住的地方。”

“是母後厭棄我,想趕我早早出宮吧?”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即便我心疼你,也終要將你嫁給一個男人的。”

“全憑母後做主。”

“其實呢,我早就看好了一個男孩子。他的父親也是額駙,可說是門當戶對。這個孩子我見過,眉目也清秀俊朗……”

我默默聽著,我知道這個男孩是誰。

“你難道沒有什麽要說的?”

“母後,您為什麽不問我,那天夜裏我去了哪裏?”

“你倒是說說看,你不好好睡覺,去了哪裏呢?”

“我在綺華館裏。”

“哦。”

“你就不問我在做什麽嗎?”

“你在做什麽呢?”

“我在等安公公。”

“說下去吧。”

她端起茶盞,用蓋子掠去浮茶。我一時無從說起。

“說吧,我聽著呢。”

“綺華館有一面墻通向另一個地方。安公公是這個地方的管事,想必母後您知道這個地方。”

“你不是想告訴我,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吧?”

“像夢一樣離奇的經歷。”

“當真比戲文還要離奇?”

“母後,安公公當著我的面處決了福錕。”

“等等,你是說福錕麽?”

“綺華館的主管,福錕。”

“我怎麽忘了有這麽一個人?你看,我是上年紀了。你是說有一個叫福錕的人?讓安公公把這個人帶來我看看,現在就去。孩子,我但願你說的不是一個夢。在這宮裏,還沒有人敢不跟我說一聲就隨意處決一個人。你是說安公公當著你的面處決了一個叫福錕的人?現在叫安公公來說說這事兒。”

安公公像往日那樣出現了。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誰在替他傳太後的口諭,他又是怎麽聽見的。總之,他總能在太後召喚的時候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