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二個小時

耳朵遠比眼睛更早感知到高速公路的存在。

往來車流那熟悉的多普勒效應,那咆哮著駛過的摩托車。

這條碎石路仿佛沒有盡頭,米莉安搖搖晃晃地走向路邊。路易斯的鬼魂早就把她甩在了後面,不過每當她快要摔倒時,便總能在樹影之間看到他。

前面是一條雙車道的公路。灰色的路面,中間是一條斷斷續續的黃色分界線。

她眨了眨眼睛,把手槍塞到腰後。

這樣的環境她毫不陌生。無數次,她站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豎著大拇指,希望能遇到個好心人,搭個順風車。她就像吸附在鯊魚肚子上的鮣魚,依靠鯊魚強大的遊泳能力做免費旅行,或混吃混喝。在某種意義上,鮣魚就像禿鷹,像烏鴉,也像米莉安——一群坐享其成的食腐動物。

這一次,她又是沖著某個人的死亡而去。

只是這一次,她恐怕不能指望搭便車了。那太慢了。況且大部分司機都知道在高速公路上會遇到什麽:癮君子、懶漢、連環強奸犯、一個絲毫不值得回答的巨大問號。

米莉安沒有時間浪費下去。

她看到有輛車駛了過來,那是一輛至少已經開了一兩年的斯巴魯傲虎旅行車。

米莉安走到路中央,她要用身體攔住那台高速行駛的日本車。晚了,太晚了。透過灰蒙蒙的風擋玻璃,米莉安看到那個女司機正在打手機,她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公路上的變化。

但米莉安不躲不閃。

車子漸漸逼近,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

直到最後關頭,刹車聲才驟然響起。隨後車身像條老狗的屁股一樣搖搖擺擺地向前沖去,可惜刹車不夠及時,車子最終撞到了米莉安。

慶幸的是,最後撞到人時,車速已經降到幾英裏每小時了。

但這樣的碰撞一般人仍然吃不消。現在,米莉安的每一寸皮膚,甚至連頭發都開始疼痛起來。不過,碰撞產生的刺激也勝過一切言語,米莉安頓時又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

開車的女人嚇得呆若木雞。她年紀比米莉安大得多,恐怕有五十多歲。金色的頭發已經開始發白,而她那像部隊教官一樣的發型說明她要麽是個同性戀,要麽是那種早上起來已經懶得梳頭的絕望主婦。

手機已經從手中掉落,可手依舊放在耳邊。那樣子要多好笑有多好笑,只可惜米莉安已經沒了幽默的心情。

那女人似乎終於醒過了神,伸手去抓方向盤。米莉安很清楚那種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的表情。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掏出手槍,對準了風擋玻璃。

女人立刻舉起了雙手。

“還算識相。”米莉安咕噥了一句,來到副駕一側,把全身每一根尖叫著的骨頭都挪上了座位。

女人張口結舌,不知所措。米莉安舉槍的手晃晃悠悠,實在難以令人放心。

“巴尼加特燈塔。”米莉安說。

女人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抱歉,”米莉安說,“我是想問,巴尼加特燈塔?”

“怎麽了?”女人的聲音尖銳刺耳,仿佛在透過一個咖啡研磨機說話。顯然,這女人是個煙民。米莉安心想二十年後自己的嗓子會不會也變成這種調調。

“在哪兒?”

“長——長灘島。在最北邊呢。”

“我怎麽去那兒,需要多長時間?”

“你沿著那個方向走,”女人指了指與她們相反的方向說,“一直走到花園高速。然後向南——不對,是向北,向北,對不起,一直走到72號公路,然後沿著72號公路向東就能走到長灘島了。長灘島上只有一條主幹道,所以一路向北就可以了,最終你就會看到燈塔。開車也就是四十五分鐘的路程,呃,也許一個小時。”

“最後一個問題,你抽煙嗎?”

女人點點頭,隨後又匆忙搖了搖頭。

“把你的煙給我。”

女人從車門上的儲物格裏摸出了一包維珍妮牌[1]女士香煙。

“我去,你抽女士香煙?”米莉安大失所望,但她很快又擺擺手說,“算了,總比沒有強,湊合著抽吧。”

米莉安伸手接煙盒時,碰到了那女人的手指。

二十三年後,女子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她渾身哆嗦著走下門廊,走上門前的車道。天上下著小雪,寒風打著旋吹起一團團雪花。女人來到信箱前,取了信,可在轉身時她踩在了一片腳掌大小的冰面上。她腳一滑,身體失去平衡,頭撞在信箱上,倒在地上不動了。幾個小時過去了,天色漸晚。雪花落滿了她的臉龐,但此時她還沒有死。她在粉紅色的睡袍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塞到嘴上,點著,這是在向低溫屈服之前她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米莉安晃晃腦袋,先把點煙器預熱,而後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塞到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