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光頭佬的女巫奶奶

我的奶奶名叫米爾巴,她是個女巫。

早在她還是個從沼澤地裏采紅莓的小女孩兒時,她就具備了靈視能力,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開天眼,她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她那種能力並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在她觀察和學習周圍世界的過程中自然得來的。只要她觸碰某些東西,自然的東西,沼澤地裏的東西,那些東西就能讓她看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要是她在沼澤地裏撿到蛇骨,她就會用自己的小手指撥弄它們,讓它們在手裏旋轉,並觀察泥水甩脫出去的方式,以此她就能看到當天晚些時候她爸爸去市場時會遇到的事,或者她妹妹會如何弄傷了腳指甲。

她把紅莓在手掌中揉碎,通過它們的碎渣就能預報天氣,她只要把手放在樹皮上,就能知道樹上棲息了什麽鳥,扭斷一只兔崽兒的脖子,她可能就會知道其他兔子的藏身之地。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這個國家。我奶奶經常坐在我家門前的台階上,利用人行道或台階磨她的刀。有時候她閉上眼睛剝豌豆或者捶豆子,豆子就能告訴她會發生什麽事。奶奶年老的時候,身材瘦小憔悴,腰也彎了,背也駝了,手像爪子一樣瘦骨嶙峋,鼻子彎得如同魚鉤,因為她經常喋喋不休地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胡話,鄰居們都叫她女巫。

那純粹是一種侮辱性的稱呼,他們對奶奶占蔔未來的本領一無所知。

但他們終究會明白的。

有一天,我在學校裏又受了別人的欺負。我天生體弱多病,身體柔軟不說,頭上更是連一根頭發都不長。而且當時我的英語還很差勁,不能像其他小孩子那樣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

欺負我的那個男孩子名叫亞倫,是個猶太人。他長得肥肥壯壯,四肢發達,一頭卷毛。他說他之所以恨我,是因為我是德國人,是該死的納粹。而實際上我根本不是德國人,而是荷蘭人。我跟他說過很多遍,可那無濟於事。

剛開始他只不過是經常揍我。先把我撂倒在地,再拳打腳踢,直到我鼻青臉腫,爬都爬不起來。

可是越往後他就越過分了。

他用火柴燒我的胳膊。把一些小東西塞到我的耳朵裏,像小石子、小棍子和螞蟻之類的,直到後來導致我耳朵感染。他越來越厚顏無恥,越來越殘忍。他逼我脫掉褲子,用刀劃傷我的大腿內側,還紮我的屁股。

所以我就去找我的奶奶了。我想知道這一切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我求她告訴我,或者讓我親眼看看這種受欺負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會結束。我知道她的本事,但我一直以來都很害怕,怕見她,也不敢問那方面的事。但那時我已經被逼得忍無可忍了。

奶奶說她會幫我。她讓我坐下,然後對我說:“不要害怕我看到的東西,因為我看到的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我能解讀自然的東西,比如骨頭、樹葉、蒼蠅的翅膀,它們能告訴我即將發生的事情。世界自有它奇怪的平衡方式,我能看到的東西並非魔法,它們就和你在路上看到一個信箱或者行人一樣正常。只不過我能看到萬物是如何相生相克的。”

奶奶有一罐牙齒,那是她多年來收集的各種動物的牙齒。她把罐子裏的牙齒全部倒在我面前。然後她讓我揭開我胳膊上被火柴燒傷之後留下的一個痂,用手指蘸了一點我的血,接著便把手指放在離牙齒幾厘米的上方轉來轉去。

奶奶告訴我說:“你的痛苦馬上就要結束了,明天晚上之後。”

我特別高興,激動地問她:“這麽快?”

她說是的。她已經預見到了,亞倫的末日馬上就要降臨。

“他要死了?”我問。

她點點頭。我並沒有感到難過,甚至連一點點矛盾的心情都沒有。我只記得當時我很高興。

第二天晚上,我像聖誕前夕等待天亮的小孩子一樣躺在床上。我睡不著,因為我太興奮了,而且也有一點害怕。

半夜我聽到外面有動靜。是摩擦的聲音,金屬在石頭上摩擦的聲音。

那是奶奶。她正在台階上磨著一把從廚房裏拿出來的刀。磨好了刀,她徑直向亞倫家走去。亞倫的家和我們在同一條街上,相距不足一英裏。她那樣一個佝僂的身影,躡手躡腳地爬進了他的房間,趁他熟睡的時候拿刀捅死了他,捅了上百刀。

之後她回到我的房間,把剛剛做的事情告訴我,並把那把刀給了我。

“未來是什麽樣,有時候得靠我們自己決定。”她說。

隨後她便走到門外,一直等待著。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來了。她毫不隱瞞自己的所作所為——她的睡袍上沾滿了那個小惡霸的血。我不知道他們想把奶奶怎麽樣,也許想打死她?但已經太遲了。

她已經死在了台階上。她瘦弱的身體依舊彎腰駝背地坐在那裏,像根無精打采的柳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