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采訪(第2/3頁)

“我們這兒可不是在英國。”

“有這種事?”米莉安滿不在乎地彈了個響指,“那看來我以後開車不能再靠左邊走了。難怪總是被別的司機按喇叭,還總是跟人開個面對面。”

保羅緊繃著嘴唇,“你是說你遇到了一個……女人。”

“奧斯汀的媽媽,一個傻逼得不能再傻逼的臭娘們兒,千人騎萬人捅的下賤婊子。她裝模作樣地提了個惡心人的手提包,觍著一張肉毒杆菌打多了的面癱臉,頭發紮得緊繃繃的,眨個眼都他媽恨不得把眼皮兒給扯下來,耳朵裏塞了個藍牙耳機,看上去要多欠抽有多欠抽。我走過去對她說:‘女士,我需要你的幫助,否則你的孩子可能會沒命。’”

“她什麽反應?”保羅問。

“大概很不爽吧。”

“我想應該是極為不爽,因為你的話會讓人緊張。”

米莉安將手中的萬寶路塞到嘴裏抽了最後一口,緊接著便又從煙盒裏掏出一根點上,“保羅,你是打岔專業畢業的吧?”

“不好意思。”

“那臭娘們兒沒吭聲,只是瞪了我一眼,就像我剛剛在她的《欲望都市》DVD上尿了一泡似的。所以我就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那女人嘴裏嘟囔了一句,大概是罵我是個神經病。沒辦法,我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拉的是襯衣袖子,不是皮膚——結果她就不樂意了。

“這裏快進二十分鐘好了,而後是我對著警察吼,她對著我吼,警察半天沒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等等,警察?”保羅問。

“對,保羅,警察。我剛剛不是說過快進二十分鐘嗎?你得跟上啊。她躲到一邊報了警,說有個瘋女人在威脅她的兒子。”

“你沒有跑?”

米莉安沖保羅彈了下煙灰,他躲掉了。

“跑什麽跑?你忘了我要救那孩子的命嗎?我以為有警察在只會是好事。說不定他會把我們全都帶到局裏去,那就正好把眼前的問題解決了。所以我才不會臨陣退縮、見死不救呢。”

她攥緊了拳頭,膨脹的指關節咯咯作響。

“但我真應該溜掉。因為就在我們幾個站在溫迪快餐店門外大吵大鬧時,奧斯汀看到了路上的一枚硬幣。直到今天我仿佛還能聽到他的聲音,可在當時我們誰都沒有在意。因為我正忙著向他那個傻逼媽媽解釋,我沒有策劃任何針對她兒子的陰謀。

“奧斯汀說‘看到硬幣就撿起來’,於是他就去撿那枚硬幣了。彎腰的時候,他手裏的氣球松脫了。我不記得那個氣球他已經在手裏攥了多久,反正這時氣球開始下降,因此它並沒有飄走。只是懸在半空,直到後來突然刮過一陣風。”

保羅的喉結蠕動了一下。

“氣球越飄越快,奧斯汀便在後面緊追不舍。我看見他追出去便開始大喊,可是他媽媽沒有看見,繼續沖我大吼。而那個警察始終盯著奧斯汀的媽媽,因為她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警察擔心她會把我的眼珠子摳出來。我大叫著要沖過去救孩子,可是被警察給拼命拉了回去。

“當時的畫面至今還印在我的腦子裏,歷歷在目。飄浮的氣球、SUV、奧斯汀的身體、他的鞋子。感覺特別不真實,就像在網上看到的東西,就像有人跟你開了個玩笑。”

沉默。

米莉安眨了眨眼,把眼眶中徘徊欲出的淚水又擠了回去。她不允許自己流淚。

“太郁悶了。”保羅最後說。

她咬著牙說:“不,後面的才叫郁悶。當你終於熬過了那一段,終於戰勝自己的大腦使其不再循環往復地向你呈現那些畫面,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你發現我們的人生就像一本寫好的書,人手一冊,書的內容結束時,我們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而要命的是有些人的書比別人要薄一些。奧斯汀的書簡直就是一本小冊子。冊子翻完便完了,丟到一邊,再見了。”

“這種觀點太消沉了。”

米莉安猛地站起身,一腳踢翻了椅子,而後又撿起來向外扔去。椅子打著旋滑過倉庫的地板。

“保羅,你還不明白嗎?我嘗試救那孩子的命,可結果恰恰是因為我,他才沒了命,是我害了他。如果我沒有該死的靈視能力,沒有自作聰明地想要阻止那一切的發生,他那腦殘媽媽說不定就拖著他去逛鞋店或者回家了,她永遠也不會被我這個瘋女人分了神,以至於孩子跑到馬路上。我這當真是好心辦了壞事。唉,冥冥中自有天定,我也只是這定數中的一分子,就算我自以為能夠掙脫命運的束縛,卻還是改變不了宿命的安排。我本想阻止悲劇,卻恰恰促成了悲劇。去他媽的!”

椅子躺在遠遠的地板上,米莉安幹脆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來。她縮成一團,默默地抽著煙。她的胸口起起伏伏,仿佛要吸進所有的空氣才能讓她的心情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