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石秋瞳靠在船舷上,半睡半醒間不斷被噩夢所折磨。船外海浪的濤聲在夢境中被放大成席卷一切的海嘯,又或者是海底噴發的火山巖漿,又或者是成群的海獸海怪,使雲湛一會兒化為浮屍,一會兒被燒成灰燼,一會兒被撕咬成白骨,讓她總是稍微睡一會兒就驚醒過來。

終於在最後一個噩夢——雲湛被海底的潛流拖進了深不見的海溝,壓得比一張紙片還薄——醒來時,她看見了活生生的雲湛。這一次不是夢了。雲湛滿身疲憊,頭上還纏著布條,看來頭部受了傷,但嘴角的那絲壞笑始終沒有改變。

她心裏激動萬分,差點就想要撲過去,但最後只是慢吞吞站起來,淡淡地問:“都解決了?”

雲湛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她:“戰爭已經不會發生了,你為什麽還不帶著水師回去。”

“因為我仍然不放心唐國,需要在這裏繼續警戒……”石秋瞳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了,再開口時聲音低了很多,“其實是因為這裏離法器庫比較近,我能夠盡早聽到你回來的消息。”

雲湛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在甲板上席地並肩而坐,任由谷玄退去後的燦爛星月沐浴在身上。他把法器庫裏發生的一切向石秋瞳說了一遍,石秋瞳側頭看他:“你的腦袋……真的沒事了?”

“當然還有點痛,但那只是皮肉傷了,”雲湛說,“風宿雲……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哪!”

“她的確是,”石秋瞳點點頭,“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也許會……連龍斯躍和風棲雲一起殺死。”

“所以回來的這一路上,我想到了很多,”雲湛說,“這個女人雖然是個天驅,但她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天驅,而是為了她的丈夫,並且是背叛了她的丈夫。這樣的感情也許在旁人看來不可思議甚至可笑,但它卻超越了信仰的力量。或者說,那樣的愛情,本身就是最堅定的信仰吧。”

“所以……”石秋瞳等著雲湛給出結論。

“我決定回到天驅了,”雲湛說,“我不見得會因為自己是個天驅武士而感到多麽的光榮,但也不會以它為恥了。因為真正的信仰屬於我的內心,無論我是天驅還是其他的什麽,都不能改變。我出生之前父親就被殺了,是一位天驅救了我的母親,也救了我,我還欠天驅很多東西,而我除了欠錢之外,欠任何東西都不高興。我會回到天驅,為他們做一些事,還清我所欠的。希望你能等我。”

“等你?等你什麽?”石秋瞳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擡起頭,正看見雲湛的雙眼。在過去的十年裏,這雙狡黠的眼睛無論何時看向她都是躲躲閃閃,飽含著歉疚、不舍、煩亂、委屈等等復雜的情緒。但現在,這雙眼睛如天空般澄明,深深地與她對視,帶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熱情與堅定。

“等我回來,”雲湛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娶你。”

石秋瞳在那一刹那間覺得自己身在雲端,飄飄然渾似失去了重量。她的心跳驟然加快,感到臉燙得像著了火一樣,雲湛的話更是像從雲裏飄下來的一樣,恍惚間有種不真實感——難道我還在夢裏沒有醒過來?

“你還記得嗎?” 雲湛在她耳邊說,“當我們在南淮城裏發現木葉蘿漪的蹤跡的時候,你曾建議我去找天驅同伴。當時你心裏想的是靠天驅來制止辰月,可我沖口而出的話卻是:‘有我保護你就夠了’。那也許是一場席卷九州的大災難啊,可是我的第一反應只想到保護你,也許這種念頭很不天驅、很不英雄,但它卻是我真實的內心,永遠無法否定的真實的內心。人可以欺騙別人,卻不能欺騙自己。”

“我不想再給我們背上太多的包袱,套上太多的枷鎖,生活不是囚牢。風宿雲的丈夫是一個野心家,是一個叛徒,她親手毀掉了他的事業,親手奪去了他的生命,可她依然愛著龍斯躍,它們並不矛盾,我們又何必自己制造矛盾?也許有一天我會和你的父親刀兵相見,也許有一天我會親手割下他的腦袋,但無論怎麽樣……我要娶你。就算有一天我可能死在你的手裏,我還是要娶你。”

石秋瞳沒有回答。但她已經覺得船舷外的海浪聲是那麽悅耳動聽,勝過她這一生中聽過的所有的樂曲,讓她有對著漸漸亮起來的天空放聲大喊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