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溯洄從之 第八關 自我流放八千裏(下)(第3/4頁)



  樂聲開始變得纏綿悱惻,令人繾綣無已。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經過那裏的時候,都會在那裏演奏一首自己最得意、最貼心的曲子。周圍沒有聲音,但我知道她有在聽。她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我知道,她在的!”

  桑谷雋心臟幾乎就要沖出喉腔:是大姐!他遇見的一定是大姐!

  “這樣的生活,我多希望能夠無盡地過下去啊!雖然這個時代充滿了恐怖的血腥,雖然那個地方充斥著粉飾過的汙穢!但至少有一個知心的人在聽我真心真意的曲子。但是,一切結束得那麽快,正如它來得那麽突然!那天,在妹喜娘娘的寢宮裏,大王向我下令,讓我秘密對一個人使用《催魂》!我不敢反抗,也不敢多問,被侍衛帶到一個陰濕的所在。當我到達那裏的時候,我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是你!’我當時幾乎崩潰了!是她!是她!為什麽是她!”

  瑟音嘎然而斷,整個世界由樂音彌漫突然變成一片死寂!師韶仿佛被什麽噎著,臉憋得通紅,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噴在那五十弦斷盡的古瑟上!幾個年輕人大吃一驚,江離還來不及上前照看他,瑟音卻又重新響起:這次師韶連手都沒有動,但眾人分明聽到一聲聲很微弱的弦震在耳邊輕響。

  “我該怎麽辦?”師韶繼續他的述說,“順從大夏王的命令對她使用《催魂》?還是違抗大夏王的命令和她一起死?聽!聽!那就是我那時的心跳聲!那個怯懦的心跳聲!”

  但眾人聽到的不是他的怯懦,而是他的悔恨。

  “‘來吧,由你來動手,我很高興!’她的聲音裏帶著呻吟,但還是那樣好聽,好聽得讓人心碎!我像著了魔一樣,彈奏起了《催魂》!彈到一半,五十弦全斷了!這時,一縷細絲落在我臉上,我輕輕撚下來,換了舊弦,用那細絲作新弦用!”

  桑谷雋心中又是一痛,仔細看那些那把古瑟的斷弦,果然是天蠶絲!但不知為什麽他突然不恨眼前這個師韶了,或許是因為他發現師韶痛得比他更深!

  數十根天蠶絲淩空飛起,在師韶面前搭成一個羅網,師韶手指揮動,撥弄絲弦,流動著的幻樂匯聚成真聲。

  “‘我叫桑谷馨,很高興有你陪我走完我最後一段路。’這是她最後的聲音!她用這聲音告訴我她的名字。這聲音,還有這名字,永遠永遠地留在這弦上了。哈哈,哈哈!”

  師韶笑一聲,吐一口血,連吐三口血,把天蠶絲弦都染紅了。江離有些擔憂他的身體,卻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有莘不破搖了搖頭。

  “那天以後,我離開了夏都。在離開之前,我去辭別師父。師父說:‘身為大夏樂正第十六代繼承人,不能因為個人的私事而壞了家國大義!’哈!家國大義!我問師父:‘在龍逢的屍體邊彈奏《桃青青》,這算不算家國大義?’師父沒有說話,因為他無話可說!事實上,自從大夏王屠戮有莘氏以後,師父的音樂便常含悲厭,因此為大夏王所不喜。但他仍堅持著留在夏都,希望等到王道有變,大夏再興。我卻已經完全絕望了!不但對這個王朝絕望,更對自己絕望!”

  “離開夏都那天,我在師父跟前演奏所有他傳授我的音樂,一項項地演奏、一項項地忘記、一項項地還給他:我演奏的那些音樂在屋宇、在石竅、在雲間——在所有能藏住聲音的地方盤旋著。直到我把管吹破了,把鐘撞缺了,把弦彈斷了,把喉唱啞了——我終於腦中一片空白地離開了師父,離開了夏都。”

  師韶停下了手,但空中卻傳來奇怪的聲響。對這聲響有莘不破等並不陌生:那是他們在大江上與之戰鬥的樂聲!

  “來了!它們又來了!”師韶微笑著站起身來,說:“這些,都是我在師父跟前彈奏的曲子!它們為什麽不肯止息?為什麽要盤繞在這個世界上不肯離去?這一定是上天要懲罰我!用我自己的音樂來懲罰我!”

  “原來這些樂曲竟然是他自己彈的!”江離心道:“之前我們的猜測全錯了!”

  “上天?”雒靈心道:“懲罰他的不是上天,而是他自己!我說他的心聲裏怎麽會有魂不附體的征兆,看來這些音樂蘊藏著他的精、神、魂、魄、意,音樂不散,這些意念回不來,他的心靈就不完整!”

  師韶仰天面對天際形成的幻劍,呼喊道:“來吧!來吧!你們追殺了我千萬裏了!來吧!朝我的心臟刺下去啊!把我刺死,免得我再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