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飄萍·不系舟 第十九關 嘴上沒毛 辦事不牢

  “日出又日落,春去復秋來。一甲子過去了,兩甲子過去了……在去如逝水的時間裏,我連對那負心人的怨恨也忘了,連骨肉分離的痛苦也忘了。一切本該在遺忘中結束了,為何還會記起來?是誰找回了我的記憶?是天?是地?是神?是鬼?還是人?……

  “嗯,我記起來了,是九尾,也就是我自己。可笑的九尾啊,竟然因為親生遠死的本能,竟然因為對虛無的恐懼,而去挖掘自己早已塵封的記憶。……

  “嗯,這個虛弱的少年是誰?為什麽他看我的眼神這樣復雜?為什麽他的氣息這樣熟悉而親切?他的身體裏,似乎流的是啟兒的血……

  “嗯,這個暈厥的大胡子又是誰?為何我對他有一種殘留的熟悉?哦,記起來了,九尾所占有的身體,是他的妻子……

  “咿!這是恨意?還是悲傷?這個疲憊的老人又是誰?嗯,記起來了,難道是那個弱女子的父親?他腳下踏著的,不也是像她一樣的幻蝶嗎?

  “我記起來了,全記起來了,但為什麽幾百年前的記憶,比這幾十年的記憶更加清晰?是因為怨恨嗎?對。那是難以原諒的背棄。是因為痛苦嗎?對,那是無法撫平的創傷。

  “我為什麽要記起這些來?僅僅是為了繼續怨恨下去嗎?還是要讓天下人都來分享我的痛苦?”

  若木呆呆地看著雀池上空那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他知道,她是他血脈的一源。但她本應作為一縷仙魂存在於過去的時空,而不應該作為一個怨靈而在這個世界徘徊!

  “師兄,她的神色本來是一抹幽怨,為何會慢慢變得冷酷?”異變發生以後,眾人亂成一團:有莘羖敗落,桑鏖王也元氣大傷;桑谷雋來到以後,雙方才漸漸把誤會分辨清楚。江離自異變發生以後就一直守在師兄的身旁,雖然對自己的身世還沒有若木那麽了然,但他也本能地感到塗山氏身上有著吸引自己的氣息。

  “因為血腥。”若木說,“在沒有覺醒為人的時候,九尾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是那血腥把徘徊在善惡之際的幽怨變成暴戾。”想到自己終究沒能救得了桑谷秀,若木不禁心中一陣隱痛。他突然想起了有莘羖,終於理解了這個感動自己的男人為什麽會被感情折磨得形銷神悴!突然心中一驚:難道我也已經陷入感情的困擾之中了嗎?

  一陣妖氣襲來,砭體生疼,若木回過神來,知道當務之急是把塗山氏的亡靈送回屬於亡靈的地方去。他環顧四周:激戰中的有莘羖因感到妖氣而知道妻子的噩耗,劇痛中被桑鏖望趁勢反擊而敗落,至今重傷昏迷;桑鏖望雖險勝有莘羖,卻早已是強弩之末;季丹雒明和桑季困在天蠶繭中,不知外界情況;眼下還有力一戰的只剩下幾個年輕人,光憑他們,能夠把塗山氏送回去嗎?

  “江離,我們召喚青龍吧。”

  “青龍?”江離道,“只怕我功力未到。”

  若木道:“把手給我。”江離遞過手去,只覺一股清涼傳了過來,大驚道:“師兄,不能這樣!你的傷……”

  “別多話!看看能不能結召喚手印!”若木說,“她接下來會幹什麽!我實在很難預料。”

  江離不敢再說,默運玄功。

  桑鏖望站在幻蝶的背上,搖搖欲墜。現今最令他疲憊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心。光是“誤會”兩字,並不足以造成這一切。事態發展到今天,根源實在於他對川外人的偏見——正是這偏見,把他和朋友相交數十年所建立起來的信任,一步步地摧毀。

  桑鏖王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老了:此時幾乎連仇恨也無法激發起他的鬥志,喪女之痛和對好友的愧疚把他重重地困擾著。他腳下一個踉蹌,竟在沒有受到攻擊的情況下從幻蝶上直跌下來。大吃一驚的桑谷雋一躍而起,接住父親,讓他靠著天蠶繭——此刻眾人都已經聚在五色丘冢旁邊。

  幻獸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它們雖然能夠在這個世界發揮他們來自天外的強大能力,但卻必須依賴召喚者提供生命之源才能在這個世界作短暫的停留。桑鏖望暈厥以後,天蠶幻蝶也逐漸萎縮。

  桑谷雋安頓好父親,聳身跳上天蠶幻蝶,此刻幻蝶已經萎縮成二十余丈大小,得到桑谷雋的生命之源,精神一振,風雷雙翼一張,雖然氣勢遠不及全盛之時,但也已重復生機。幻蝶上,桑谷雋咬牙切齒,瞪著那還在呆呆出神、卻已顯出暴戾之氣的塗山氏。若木知道桑谷雋的敵意只會讓情況更加惡化,但若木更知道,以他對乃姐的感情,這仇恨的沖動根本不是理性的言辭所能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