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新生 第三關 浴血激戰

  冬將盡。

  雪和沙塵同時飛揚著。

  陶函國南疆大荒原外,一邊是銅墻鐵壁,利箭上弦;一邊是獸嘶馬鳴,千蹄踐雪。兩者之間,一個渺小的人影橫戟獨立。

  “陶函商隊出來了一個瘋子。”沖在最前鋒的騎士想。突然耳邊一聲熟悉的怪叫,身邊一頭銀角馬搶先了一個馬頭。接著右邊一聲狂吼,又一只銀角馬搶先了半個馬頭。“想搶我頭功!沒那麽容易!”雙腿一緊,三人爭了一個平頭。

  “踩死他!”

  “踩死他!”

  “踩死他!”

  “那孩子!台侯救上車的那孩子!”

  “好!有種!”

  “可憐。要報恩也不用這樣去送死啊。”

  矛盾甲盔齊全的銀角馬群已經沖進陶函箭手的射程,但於公之斯仍未下令。

  於公斛寧心中微微一顫,他只是一時氣起,沒想到有莘不破真的跳下去了,心中不由得有些內疚。他想起了許多事情:想起過去所見過的被強盜殺死的路人;想起有莘不破剛才還在那裏大大咧咧的嘴臉;想起了哥哥的豪氣,如果他在這裏……他突然想起父親的嚴厲,不由得有些內怕,自己一句話斷送了一條性命,父親會怎麽責備自己?偷眼看去,於公之斯神色肅然,半點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江離在有莘不破跳下車時回過神來,看他向敵群奔去,看他刹然屹立,看他橫戟待敵。江離就像看著一頭調皮的老虎闖進羊群意圖不軌。他輕撮嘴唇,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哼道:“銅墻外,馬蹄飛,雪揚千尺隨風上,猛獸猙獰誰敢當!……嗯,看這夕陽紅得像血,他一人當千馬,也算是一幅不錯的圖畫。如果天災剛好是今天來,那就更好看了。”風咋起,吹亂了江離的頭發。

  那不知死活的小子離得很近了。十丈,五丈!三個沖在最前面的騎士仿佛已經看到片刻後的未來:刀下鮮艷的紅光,蹄下翻滾的軀體,土裏模糊的肉團……他們的眼睛開始發紅,他們的坐騎開始發狂。

  “啊嗚嗚……”中間的騎士在怒吼中又搶先了一頭,卻見前面那白袍的小子突然發一聲喊,沖了上來,轉眼到了馬前。鐵蹄揚起,銅錘砸下。

  “他死了吧。”那一瞬間他想。然後馬上感到一陣震動,身體某處一涼,整個人飛了起來。在他落下來那一彈指間,他看見底下一片亂哄哄的景象:馬頭、馬血、人頭、人血……沖過來的隊伍就像潮水,到了這個地方被一個漩渦攪成一片爛泥漿。

  陶函商隊的箭手、甲士、馭者無不開始對有莘不破產生一種五名的敬畏。這個少年站在那裏,每一戟揚起就是一次死亡:人的死亡或馬的死亡。到後來,人看不見了;再後來,戟也看不見了。只有敵人持續的死亡證明這個年輕人還活著。

  “幸虧他是我們這邊的人。”

  不知誰說了一句。

  所有人心中都一齊叫了一聲:“幸好!”

  令旗揚起。

  “射!”

  盜群就像一個竹筍,陶函一百零八張硬弓每一聲齊響,它便被剝掉了一層。這個竹筍能不能在它被剝完之前滾到這道銅墻腳下?

  紫蟗旗下,響起了金鳴之聲。

  還活著的人不一時退得一幹二凈。讓他們產生這麽高撤退效率的並不是來自後方的那撤退的信號,而是來自那個在血汙中跳舞的少年的死亡恐怖。

  盜黨盡退,有莘不破這才倒曳長矛,大搖大擺地往回走。戟早就斷了,這根矛是臨陣搶來的。他跳上車來,第一句話就問江離:“怎樣?”

  江離沒等他說完兩個字,早已捏著鼻子遠遠避開,只丟下了兩個字:“好臭!”

  陶函商隊的三十六銅車中,只有六駕沒有運載貨物的任務,第九車“松抱”就是其中之一。這是陶函商隊的客車。車長是於公普三。但大家還是習慣叫他阿三,一是因為於公普三是他剛剛有的稱謂,二是因為大家覺得這樣叫太過扭口。

  一場大戰以後,阿三通常會產生恐懼、哀傷、慶幸等諸般情緒。但今天他卻只剩下疲累過後的閑情。

  阿三本是一個沒有姓氏的奴隸之輩。由於駕的車好,得到於公之斯的賞識,二十五歲上成了陶函車隊第九車的禦者。阿三三十二歲時,陶函車隊遇上了一只狻猊。那是一頭還沒有成年的狻猊,但卻已經具備了一抓洞穿山牛腦袋的力量。

  盡管這個時空還是一個人、野獸、妖精、神鬼共處的時空,盡管人類和妖魔鬼怪之間還存在著許多恩怨情仇,但人獸之間畢竟已經漸漸有了文明劃開的分野。在各種力量平衡的情況下,一般是各自過著相對獨立的生活。在人氣旺盛的大道上,即使有妖怪借道,一般也非常自我克制。當阿三和他的夥伴們走在從葛南到昆吾的大道上時,以往的警惕和戰兢慢慢變成歡歌和笑虐。因為他們知道,這條大道已經是昆吾王的地界。昆吾國和商國的國王,同列天下八大方伯,而昆吾王更是諸侯中最受大夏王信任的大霸主。昆吾王的威嚴和力量,無論對人界還是靈界都有相當的震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