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鬧 第1章(第4/9頁)

  這自然是豬哥回來了,哪裏找來的野蔥,真的香得出奇,妙在又全不掩蓋面和湯的正味,恰似名旦名本中搭戲的一把琴,絲絲入扣,托得正好,果然錦上添花,我埋頭猛吃,一邊含含糊糊問他,“你蹲個點也這麽講究啊。”

  他和我一個德行,差不多整個腦袋都在鍋裏,露出一對眼睛來瞄著我,“講究?這叫講究?”

  停下來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這是人生存的基本方式。”

  我對這句正經話很不待見,“胡說,只要生存,你可以吃樹皮嘛。”看看四周的野草,有些也結了紅紅白白果實,“喏,吃那些不行嗎?”他冷靜地糾正我,“我在說人的生存,不是野人的生存。”

  咿,獵人的口舌工夫不錯啊,怎麽修煉來的?莫非訓練科目中有一門叫胡扯學?他脾氣甚好,對我的誹謗不以為然,快手快腳把東西一收,原來那些鍋啊碟啊,摸上去硬邦邦,但稍一用力,竟可以折疊成極小一團,搶過看了半天,也不知是以何種材料構成。豬哥嘿嘿笑兩聲,附耳過來悄悄說:“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啊,我把聯盟發的超軟合金武器給煉了,做成了廚具……”

  掐指算來,我與該仁兄相識不過十小時,卻已共吃兩頓飯,實在是有緣分呀有緣分。故人雲,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倘若我把天眼一開,往前生一望,想必看得到有小二三十年間的哼哧哼哧,嗨喲嗨喲,為雞翅膀和陽春面而努力奮鬥!該基金的回報率雖然不夠高,勝在穩健——東西都不難吃,考慮到不少人要死要活在前世挑擔擔土,為的就是這輩子遇個老婆來天天吵架,我實在應該燒香三炷,以謝天恩。

  不表我在這裏禮天拜地,豬哥已經把一切什物收拾入袋,好漢子,雄赳赳氣昂昂,把行囊一背,哼著歌兒就走。我急忙追上去,“你去幹嘛?”

  他摸著鼻子看著我,“我去幹活咯,你呢,沒事幹嗎?”

  作為一只有進取心的狐狸,給人家說我沒事幹,就跟三十八的老姑娘給人問老公做什麽一樣,都瀕臨老羞成怒的邊緣,因此我幹咳兩聲,岔過話去,緊緊盯住他的行蹤。豬哥聳聳肩,“我去找拔魯達獸嘛,這座山翻過去兩百公裏左右,你沒事幹就跟我去逛逛?”

  我很有志氣地點點頭,“逛就逛,怕你啊。”

  一個箭步當先走起來,聽到他在我身後發笑,“倔強的小狐狸。”

  我回過頭白他一眼,“我幾百歲了好不好。”他毫不動容,當即改口,“倔強的老狐狸。”在我翻臉以前加了一句,“駐顏有方,駐顏有方。”

  深山無人,大可放開腿腳飛奔,我的陸地飛行術雖然麻麻的不算好,尋常法拉利也沒兩部拼得贏,跑了一陣忽然想起身後還有個人,當即急停轉身,結果哐當一聲,一個好大的人頭直接撞上我的鼻子,勢大力沉,當場雙雙如喪考妣,淚飛如傾盆雨。我伸出一根手指點住他,抖得跟帕金森症一樣,“你,你,你。”他蹲在哪裏又要哭又要笑,樣子是可愛的。

  沒你出個端倪來,身邊一棵巨大的松樹上,忽然傳來“哧哧”兩聲輕笑。

  笑聲初初入耳,我雙手已經揮出,一道無聲無息的藍色符咒射向聲音傳來的樹枝深處,藍之祭祀訣,對修為尚淺的非人來說,已經足夠致命。但是我並沒有聽到預期中的慘叫,甚至沒有聽到來者閃避的聲音,因為我剛有動作,豬哥已經從我身後飛起一腳,把我踢得四仰八叉在樹皮上粘起。那道祭祀訣自由自在地不知飛到哪裏去了。他沒有管我,兀自呼喚著誰的名字,“小米,小米,下來吧。”

  狐鬧(5)

  我慢慢爬下來,心裏惱怒怨毒,呼之欲出。他能踢到我,是因為我信任他,不顧忌把自己的背亮出去,眼睛轉過來。雖然這信任來得毫無來由,不應該和兩頓飯有太大關系——否則我一早已經愛上“糖朝”的主廚大師傅,我最喜歡喝他手制的杏仁甜品了。

  信任人而被踢一腳,是相當悲慘的經歷,當世人皆知,狐性多疑。

  因此我一言不發,轉身,跳下一側懸崖。衣袂飄飛,雲霧繚繞。天地一如出狐山時候那樣空白沉默。山谷深深,風歌獵獵,寂寞如縷,不可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