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鄒銘

  要對付一個誇父,的確相當棘手。他的身軀龐大,力量驚人,光那一身皮肉都跟盔甲似的,無論正面對打還是偷襲,我都沒有勝算。若說下毒之類,手邊又沒有材料,海邊倒是有些生物帶毒,但毒性太弱,毒死淩方的老鼠還是有可能,毒殺一個誇父……灌進去一桶也未必有效。

  也許我可以向守衛匯報?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我自己否定了。且不說我老爹聽到我幹出這樣丟臉的舉動定會氣的從墳墓坐起來,單說陌路島的規矩,流放犯若敢同守衛串通,一旦被發現了,日後就不要想再混下去了。官兵與罪犯,歷來就是水火不容的對立面,而在這個不安寧的島上,這樣的對立就無限放大了。守衛們想方設法找我們的麻煩,抓住一切機會動刑取樂,我們也在暗中不斷給他們添堵。我若是求助於守衛,那就是公然背叛。

  這是一條很奇妙的法則:囚犯們可以在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拼個你死我活,但必須把一切都收束在“內部鬥爭”的範疇中。

  我現在面對的內部鬥爭可不止這一點,更重要的目標是瞎子。究竟是直接殺死他,還是先逼問他一番,這是個問題。殺他並不像看上去那麽簡單,瞎子固然已經老到了腿腳都在打顫,但當年能作為神偷混跡江湖那麽多年,必然有相當的能耐。何況我心裏還希望把碎片找出來,那才是我父親真正的遺願。父親沒有見到過那封遺書,煙鬥迪胡倒是讀過,但死得太倉促,這世上還能完整記得遺書上的線索的人,就只有瞎子了。

  清晨的時候,我又跑到島西的礁盤去,想讓晨風把腦子吹得清醒一點。走到半道就看到了淩方,他正在挑揀著石頭,大概又有什麽作品要完成了。淩方聽到我的腳步,並沒有擡頭,只是隨手將抓在掌中的幾塊石頭都扔掉,嘴裏抱怨著:“材質不好。”

  我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會把這些玩意兒拿出去賣錢,挑什麽材質呢?”

  淩方這才擡起頭,認真地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即便是挑揀材質,也能多消磨一點時間。”

  這話聽得我一陣莫名悲哀,看著四周的茫茫大海,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這算我最終拿到了流星石碎片,真的能逃離陌路島麽?難道我也會像瞎子那樣,被困個四十年?

  那一瞬間我有點動搖,一面後悔著自己不顧死活地前來此地,一面在想,要不然索性與牛角一同逃離?但我很快阻止了這些動搖。事已至此,沒有退路可尋了。最後我想,只能冒險真的幫助牛角按計劃行事,把這個瘟神送走,我自己留下來,再想辦法對付瞎子。這樣一來的唯一變化在於,原計劃中我不需要殺人,這次卻不殺不行。

  但殺掉這個人,怎麽也比殺一個誇父容易得多了。

  終於到了行動的夜裏。按照慣例,來自大陸的補給船會在半夜到來,悄悄卸下物資,悄悄離開。之所以選在夜裏也是迫不得已,夜裏航行風險頗大,但白晝到來的話,很容易激起囚犯們的復雜情緒——那些一輩子都不得不困在島上的流放者們,一旦激動起來,很難說會不會出大亂子。而夜航的船要靠岸,最需要的是什麽?

  “是燈塔!”老莫那時候咬牙切齒地說,“那就是我們的機會!”

  “記住你要做的事,”牛角對我說,“別浪費機會!”

  我當然記得。這一夜東風勁吹,犯人們都很早躲回囚室,而瞎子依然是不知所蹤。我很容易就偷到了他一身衣服,穿戴起來,然後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這就是我最大的作用。因為我是個侏儒,喬裝起來河絡來正好合適,在黑夜裏不容易辨別得出來,正好可以冒充瞎子。我父親原本是個身材高大的人,沒想到生下的我卻是這樣的畸形。他嘴上不說,心裏一定很不痛快,直到死時郁郁寡歡。也許這也是我為什麽那麽執著的原因吧,我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個沒有用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