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麻煩(第4/5頁)

  風亦雨輕輕嘆氣:“你們說起殺人來,都是這樣無動於衷嗎?”

  “我見過比這都大得多的場面,”辛言搶著回答,“別看這裏人多,都是一幫烏合之眾,要是放在戰爭年代,恐怕還擋不住一次沖鋒。”

  風亦雨雙目半閉:“對我來說,死一百人和死一個,沒什麽大的區別。”

  在她的眼前,是原本貨物堆積如山的碼頭。由於海運停止了,所有的貨物都運不出去,只能停放在那裏。如今貨物像變戲法一般消失不見,碼頭上仿佛除了相互以命搏殺的人之外,什麽都沒有。這些人多數武藝並不高強,有些甚至可能比她還差,所以用那樣她都能看清楚的動作去殺人或是找死,更加觸目驚心。

  她看到一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年輕人,動作有些笨拙,在一群人的包圍中簡直顯得茫然無措。他的身上已經有多處傷口,鮮血淋漓,卻在這樣血肉橫飛的環境中嚇得迷糊了,不知道躲閃。風亦雨看著那副可憐相,幾乎就想要沖出去救他,但他還沒等到她考慮清楚這樣做的危害性,一把斧子已經將年輕人的頭顱劈成了兩半。她立即轉過身,猛烈地嘔吐起來,心裏卻想起了自己當年學武的時候如何遭受同族們的白眼的。

  那一瞬間她忽然發現,她總覺得生在一個聲名赫赫的名門望族是多麽多麽不幸的事情,這樣的想法是何其淺薄啊。那些白眼,那些挖苦譏諷,無論如何總殺不死人,自己還是能衣食無憂地活著,身上帶著一兩樣尋常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寶貝,還有族長令能在關鍵時刻召喚援兵。然而那些生活在下層甚至底層的人,卻完全沒有選擇,也許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街頭鬥毆,就能讓一個脆弱的生命化為烏有。

  她不再看下去,抱著膝坐在甲板上,思考著這些大概永遠也想不清楚的亂糟糟的事情。耳聽得場中喊殺聲漸漸止息,剩下垂死者的掙紮呻吟聲,雲滅拍拍她肩膀:“結束了。死了一群中低級的幫眾和高級一點的刺頭,按照組織的行事效率,兩天之內,這兩個幫會就會歸並在一起。到那個時候,全部力量都會集中起來尋找風離軒。我估計,那大概就會是麻煩的開端。”

  對於和鎮而言,這是充滿了廝殺與血腥的一天,不只是風亦雨,即便是幫會內部的人,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事情也會覺得心驚膽戰。譬如和運幫的小頭目張虎,就在這一場大架後下決心脫離幫會。

  然而他也很清楚幫會裏的規矩,一日入會,終生不可叛幫,否則便會招來殺身之禍。於是他決定悄悄地溜走,趁著眼下混亂時期管束不嚴,趕緊跑得遠遠的。他選在深夜的時候,收拾好行李,悄悄往城東跑,打算從那裏離開和鎮,去幻象森林。一路上草木皆兵,聽到點風吹草動就怕得不行,花了大半夜時間也沒走出多遠,其實仔細想想就會明白,誰會費那麽大力氣去和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雜碎為難,世上的事情多半不外是自己嚇唬自己。

  來到一處小森林,張虎意外地發現樹林中跳動著一點火光。他唯恐其中有埋伏,小心謹慎地繞行開,卻隱隱聽到從火光處傳來的說話聲。

  “一定要這麽做嗎?”那是一個男人帶著痛楚的聲音,“一口氣把幾百號人都幹掉,這可是個大場面。”

  “你的毛病始終就是太軟弱。”另一個聲音說。這聲音渾濁刺耳,仿佛是從一個巨大的空洞中傳來一樣,其中隱隱含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冷酷。

  “這不是心軟的問題,我不會在意無關者的生死。我會找到那個人,替你帶回去,這是我答應過你的,”男人繼續說,“但除此之外,我不想把事情做得過於張揚,淮安那件事情恐怕已經引起很多人懷疑了。”

  “正因為如此,才必須把這批人全部滅口!”另一個聲音依舊刺耳,語氣卻堅定而不容抗拒,“死幾個人是小事,關鍵是這幫人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存在,並且都在覬覦雲州的秘密,那是絕不容許的。既然現在他們都聚集在了和鎮,那就是最好的機會,我要讓他們全部消失,尤其是胡斯歸,這樣我們的秘密才不會泄露。”

  “我並不怕他們胡亂猜測,但是胡斯歸是知情者,他和他所投靠的人,都是必須拔除的眼中釘。”

  雲州的秘密?這一下張虎的好奇心可無法遏制了。他躡手躡腳地靠近,偷偷瞟了一眼,這一眼差點把他的膽嚇破。

  他看到一個男人盤膝坐在火堆旁,右手撫著自己的頭頂,坐姿無比奇怪。在那人的身前,火堆正熊熊燃燒,火光高熾,其中赫然有一小片火焰呈現出碧綠的顏色,形成了一個人頭的形狀。那人頭在輕微晃動,從中發出了說話的聲音,男人正是在和這火焰中的碧綠人頭講話。更加詭異的是,那片綠色的火焰從火堆中延伸出來,綠幽幽的火苗包圍了男人的全身,卻並沒有任何燒灼的痕跡或者焦糊的氣息,仿佛人與火焰已經融為一體。在墨黑的夜色中,這一幅場景簡直就像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