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時(一)

越州真是個該死的鬼地方,徐寧很久以前就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已經在那潮濕得足以擰出水的空氣中呆得忍無可忍,總覺得自己的皮膚都在一點點地發黴,卻又別無去路。捕快畢竟是官家的鐵飯碗,每個月的俸祿比不得有錢人,也足以讓尋常百姓眼紅一下了。

其實徐寧早就該得到升遷的機會,他是公認的全縣最好的捕快,卻由於辦案時錯手打死了犯人,被強壓了五年不得出頭。但最近出現了新的轉機,由於他兩個月內連破三起案子,已經引起了上頭的重視。有小道消息說,如果能再破幾件要案,他就有希望升任捕頭,被調到中州或是宛州去,甚至可能留在天啟、南淮那樣的大城市,從此遠離這片靠近大雷澤的、興許是全九州人族聚居區最貧困的窮鄉僻壤。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裏的天空漂浮著的雲朵大概都是大雷澤的沼澤濕氣凝聚成的。

所以徐寧很賣命。當這樁一望而知很難應付的人口失蹤案被提上議事日程後,他毫不猶豫地攬了下來,讓同僚們對他的敬業精神佩服不已。

徐寧在心裏冷笑著:你們以為我圖的是什麽?律法、正義?關我屁事。我只是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已。

徐寧這一夜翻開厚厚的卷宗,挑燈夜讀。人口失蹤是九州大地上最常見的罪案,有無數種原因都可能導致一個活生生的人無緣無故在世上消失。比如許多專業的殺手,最擅長毀屍滅跡。被殺死的對象或被藥物化掉,或被大湖吞沒,或被埋入深深的地下,總之完全不留痕跡,就像是用腳擦去畫在沙灘上的圖畫一樣。而越州又是一個民風彪悍的地方,兩個人一言不合,約到一個秘密的地方決鬥,最後敗者埋骨於斯,也都是有可能的。更不必說越州境內令人談虎色變的大雷澤了,這座沼澤就像常年張開著巨嘴的怪獸,把那些誤入其中的人毫不留情地吞食掉,連骨頭都不會吐出來。

然而一切的失蹤案總會有個度,太過頻繁的話,就不能不引起衙門的關注了。最近半年來,僅僅在大雷澤附近的幾個縣就有二十人無故失蹤,再不出手幹預,未免說不過去。現在,這個燙手山芋被徐寧主動接了過來。

他一頁紙一頁紙地細細閱讀,發現這些失蹤者之間基本找不到什麽共同點。他們當中年齡最大的已經八十二歲了,是個風燭殘年的老河絡,失蹤時正在清余縣找人類的大夫求醫;年齡最小的卻只有七歲,是個正準備過生日的富家千金。這些失蹤者包括了華族、蠻族、羽族、河絡族四個種族的人,而誇父龐大的軀體令他們天然地不適合成為偷襲者與綁架者——所以這並不像是種族仇殺。所有失蹤者的家人都沒有收到任何索要贖金的勒索信,綁票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但這一定是同一個人幹的,徐寧有這種強烈的直覺。所有的罪案現場都太幹凈,幾乎不留任何痕跡,絕對是一個犯罪老手。可他把這些人捋去幹什麽呢?單純是為了發泄變態的殺戮欲望嗎?

不像,徐寧想。如果這是一個完全以殺人為樂趣的瘋子,他不應該幹得那麽不著痕跡。因為喜歡殺人取樂的人,會隱藏不住某種炫耀與挑戰的心態,他們會在現場留下點標記,來展示自己的存在。而這個罪犯……什麽都不留。

他究竟有什麽目的呢?徐寧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