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秋葉城守謝浩然去世至今已經有三個月了。他是在某一個花天酒地之後的夜晚在自家床上變成挺屍的,仵作沒有找到任何傷痕,只好定性為飲酒過量暴斃而亡。

驗屍的時候才發現一個意外的情況:他的胸前並沒有箭疤。但半年之前,他分明曾當胸中過一支羽人的箭,為此差點送命。再進一步的調查證實,這是真的謝浩然的屍體,並不是仿冒的。人們很容易得出這個結論:所謂羽人襲擊城守雲雲,只是謝城守大人捏造的一個謊言,目的是找到借口向羽族展開屠殺。

於是戰爭就此中止。人族並沒有向羽族表達出一絲一毫的歉意,只是收回了過去的命令,允許羽人回到秋葉居住。新任城守上台,生活一切照舊,城裏多了一些羽人,少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人,比如風流的姚寡婦。除了曾被她醫治的病人,並沒有太多人懷念這個突然失蹤的女人,街坊們在最初的不適應之後也很快找到了新的談資,讓他們的舌頭可以繼續發揮功用。

但姚寡婦造成的影響是常人所不知道的。譬如著名絲綢商人湯老板,幾乎無心打理自己的生意,成天憂心忡忡,好像被人敲詐勒索了似的,沒過兩天就離開了秋葉。誰也沒看到和他同行的人是什麽模樣,但可以肯定,不止他一個。湯老板動用了自己平時從來沒舍得用過的最好的八匹馬和四駕馬車,扔下生意,毫無留戀地離開了秋葉。他一路西行,乘船過海,再繼續乘坐馬車,慢慢來到了殤瀚邊界。這一路風塵仆仆,晝夜兼行,途中換了好幾次馬,連湯老板那樣了不起的身材都明顯消瘦了。他隨著馬車搖晃顛簸,好似一個大不倒翁。

“你們這樣做合適嗎?”他嘟嘟囔囔地說,“大長老的信仰一向是最堅定的,不可能的吧?”

“我的讀心術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說話的是那一天去拷問姚寡婦的老婦人、暗龍會地位頗高的長老,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所有人都稱呼她為紜蛇——一種生活在大雷澤濕地中的劇毒生物。這種蛇倘若要人工飼養的話,成本一定高得離譜,因為它只喜歡吃動物的腦髓。

湯老板爭辯說:“可是,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我跟了大長老那麽多年,從來沒覺得他懷有私念。”

紜蛇冷笑一聲:“人的私念也是你從外表能看得出來的?這些年他一個人掌握著所有的秘密,從來不向我們通報一聲,你能知道他背地裏幹了些什麽?”

湯老板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已經把謝浩然殺了,或許大長老的確再也無法控制秋葉的軍隊了,但你們,也同樣不能了。這樣對我們暗龍會,有好處嗎?何況,從一個魅的頭腦裏看到的東西,真的可以作為你宣判的證據嗎?你能確定那不是幻覺?”

“你住嘴!”紜蛇陡然尖叫起來,仿佛頭上的白發都要根根直立起來。她兇狠地瞪視著湯老板,湯老板立即捧住腦袋倒在了地板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紜蛇毫不放松,一直盯了他很久,直到他徹底癱軟,發不出聲音為止。

“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弄錯的,”她的聲音充滿了暴戾,“大長老背叛了我們,他並不想為荒神服務,而是試圖通過找到龍來控制九州,做九州的君王!他已經墮入了腐朽的地獄,背離了荒神的旨意!”

幾個月前曾跟隨紜蛇逼問姚寡婦的鷹勾鼻子調整了一下坐姿,小心翼翼地問:“可是,大長老的精神力之強,不是我們可以比擬的。就算真的追上了他,我們一定能保證有勝算嗎?”

“這一點你就不用擔心了。”紜蛇的口吻恢復了平靜。她從車窗向外望去,沿途的景物正在飛快地向後倒退。

盜匪們手起刀落,已經接連砍下三個人的頭顱,空氣中隱隱傳來一陣血腥味。翼聆遠和林嬰倒是達成了驚人的一致: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上去只能是送死。兩人心裏還惦記著江烈,但想到以他那張可怖的面容,未見得有人敢去動他。兩人匍匐前進,一點點靠近了營地,直到可以模糊聽到說話聲為止。

果然,遠遠可以看到江烈大剌剌地坐在地上,並沒有人敢去騷擾他。但秦無意就沒有那麽幸運了。看來他那張年輕而蒼白的臉在外行看來毫無威懾力,因此也被一名盜匪拎了起來。

“砍了他吧!”林嬰幸災樂禍地嘟噥著,雖然明知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果然,那盜匪的刀剛要架到秦無意的脖子上,突然間血光飛濺,被一名他的同伴攔腰砍作兩段。那名同伴本來在逼問另一人,不知怎的好像發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