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7

即便是一個對風流的姚寡婦存有極大偏見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在醫治瘋子這個行當的確是第一流的,至少在秋葉城找不出比她更棒的。簡凡到他這裏來過兩次之後,症狀明顯緩解,昏睡的時間增多,發狂喊叫的時間減少,某一天從昏睡中醒來後居然自己知道喊餓了,實在讓人喜出望外。

“這是個好兆頭,”姚寡婦說,“我再給他治療三到五次,差不多精神就有希望復原了,剩下就是調理身體了。”

這一天下午簡凡又在姚寡婦家睡著了。他睡得很香很沉,在兩個對時之內沒有發出任何一聲驚懼的慘叫,以至於誰都不忍心弄醒他。姚寡婦想了想:“你們可以把他留在這裏,明天再擡回去。”

簡夫人雖然對姚寡婦的醫術深信不疑,但對於她醫術之外的一切品行卻毫不信任。於是她也找借口留了下來。在這個初春的夜晚,簡凡夫婦各自懷著不同的恐懼與擔憂進入了夢鄉,只剩下姚寡婦坐在小火爐旁,以手托腮,沉思著什麽。

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寒意未退的春夜吧,她想,十年前與十年後,秋葉城的夜晚並沒有什麽不同。那時候她還很年輕,當發現自己影響他人心智的精神力量是多麽強大時,她曾經運用這種力量做了一些駭人聽聞的事情,但也為此付出了代價。她的法力被更加強大的敵人摧毀,渾身是傷,純粹是僥幸地逃得性命。

那個春夜的秋葉城街頭仍然覆蓋著薄薄的積雪,令她的一只赤裸的腳感受到刺骨的涼意,幸好冰雪刺激著傷口也能令人清醒。她強忍著身體的創傷和頭腦中似乎要撕裂的痛楚,一面甩掉追兵,一面小心翼翼地躲藏著似乎無處不在的巡遊哨,不知不覺間闖入了一片小森林。

不對!她想道,我絕對還沒出城,那麽城裏有森林的地方只有一個……這麽想著,眼前已經有火光亮起,十來個羽人手拿弓箭,向她走來。

其時人羽兩族尚未徹底決裂,但關系已經十分緊張,雙方一般輕易不敢越界,一直有謠傳說越界的異族人會被偷偷打死燒掉。姚寡婦心說要糟,想要勉強提起精神力先發制人,卻怎麽也無法集中精力,惶恐中,一名羽人已經來到了他面前。她伸手想要推開他,但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一黑,已經暈了過去。

醒來時,她看到一張溫和的面孔,那也是後來她的第一個丈夫。他是個白凈和藹的年輕羽人,也是這座城中之林裏受人尊敬的教書先生。據說,在羽人們的殺機之下,是他極力保護了她,不讓他們傷害她。

“你們沒有看到她的眼睛,”他說,“但我看到了,有那樣一雙明亮眼睛的人,決不會是邪惡的人。”

顯然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教書先生並不會知道,她當時一直在堅持修習精神魅惑之術,將一雙眼睛的確是練得澄明純凈,那只是功力的體現,而與內心的邪惡與善良毫無關系。但這個羽人單純得一塌糊塗的好心腸的確感動了她,而且,更重要的是,當傷勢慢慢養好後,她發現自己的精神力量已經不足以前的五分之一,不可能再過從前的風光日子了。她以精明的頭腦判斷出,嫁給這個看她的眼光始終不同尋常的羽人,平靜安寧地先過一段日子,無疑是一種現實可行的選擇。

她真的那麽做了。在之後的兩年裏,她對她的羽人丈夫感情越來越真摯,不止一次動過這個念頭:也許真的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了?但這樣的綺念並沒有能夠維持多久,人羽沖突就迅速升級為了戰爭。

在這場力量懸殊的戰爭中,森林被焚毀了,大部分羽人不是被殺就是被擒,只有少數逃脫。她沒有逃,也不必逃,因為她的外形是人類,普通人不會看出她是個魅。丈夫用繩子將她捆住,做出她是被綁架的樣子。

“這樣他們就不會懷疑你了。”這是丈夫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他還沒來得及逃命,門就被撞開,一個人族軍官二話不說,當頭一刀,把他的腦袋劈成了兩半。

這個姓姚的軍官成了她的第二個丈夫,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她溫婉中帶著哀傷的眼神所深深吸引。他一直迷戀著自己的妻子,直到和自己營中的弟兄們一起離奇死亡的那一刻。他們不知道怎麽的,在喝酒的時候就發起瘋來,拔出腰刀互砍,最終無一幸免。

姚寡婦輕輕嘆口氣,收束起迷離的深思,想要去給自己沏一壺新茶。剛一起身,她就敏銳地覺察到有人在窗外潛伏,而且不止一個。她下意識地想要動手,卻猛醒自己早已失去了功力,除非對方喝醉酒或者昏迷不醒,否則無法對敵人的頭腦施加影響。她略一猶豫,索性回到椅子上,靜靜地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