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這一年的北邙山比往年要平靜一些,這倒並不是因為戰爭停止了,不過是恰好碰上了戰爭的間隙罷了。打仗這種東西就好比吃飯,雖然必不可少,也不能一天十二個對時不間斷地吃,否則就算是一只大風也會被撐死。

當然,不吃飯並不意味著不需要準備吃下一頓飯,所以氣氛還是有些緊張的。上一年的戰爭主要發生在人族內部,中州和瀾州的七八個國家被卷了進去。雖然此戰和河絡並沒有直接的關系,然而一部分人想要得到河絡的武器,另一部分想阻止他們得到——河絡們仍舊不得安寧。

“身處亂世之中,獨善其身終究只是妄想,”阿絡卡當時是這樣說的,“但只要我們克服心中的困惑,堅守住真理,真神一定會庇佑我們的。”

作為一個對阿絡卡無限尊崇的普通河絡,長刀索林自然對這句話深信不疑;然而作為部落中最勇猛的戰士,他仍然需要謹慎地考慮到“萬一真神來不及庇佑”的種種細節。他做學徒時的師傅曾經是上一次大規模的人族河絡戰爭的親歷者,用師傅的話來說,人類最危險的時候,就是他們安靜的時候。

  “人類是九州各族中最狡猾的種族,”師傅說,“他們的心思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誰也猜測不到他們下一步會有什麽樣的舉動。當他們和你打仗時,那還好點,至少是光明正大、真刀真槍的拼殺;當他們向你宣布和平,甚至和你結盟的時候,才是最危險的。對於人類而言,撕毀一份協定書,比喝口水還輕松。”

  師傅後來還嘟嘟囔囔說了一大堆歷史,講述了史上若幹次人類與河絡的沖突、戰爭、背叛、屠殺,這段歷史最早可以上溯到星流兩千一百年左右。索林聽完這些故事後好幾天睡不好覺,心裏充滿了對人類的恐懼和怨憤。好在這以後直到現在,河絡和人族之間只爆發過一些小規模的局部戰役,雙方還算比較克制,據阿絡卡說,這要歸功於人類自身不休止的內耗。蠻族和華族相互殺伐,蠻族與蠻族、華族與華族之間也是爭鬥不斷,某種程度上保證了河絡一定的安全。

  但索林還是不敢放松警惕,他帶領著自己的同伴們年復一年地在北邙山中巡邏,監視著一切闖入者的動向,並在必要時利用秘術將他們引開,避免他們誤打誤撞找到部落的地下城乃至於神聖的無諾峰。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就是把不懷好意者幹掉,不存任何憐憫之心地幹掉,在這種非常時期,憐憫只會給自己的部族帶來禍患。

  眼下索林已經跟蹤一幫人類好幾天了。顯而易見,他們屬於不懷好意的行列。通常借道此地的人類行商都會知道,河絡不會傷害無辜的人,只要自己不去招惹他們就好了,所以絕不會表現得像這些人一樣鬼鬼祟祟。他們看似大大咧咧,好像普通的過路行商,但還是掩蓋不住一路上的小心翼翼,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安排多人值崗,不斷在道路兩旁做著古怪的標記——這些標記後來都被河絡們悄悄抹去了——並且每一天都會放出信鴿向外傳遞消息。

  索林曾冒險在秘術的掩護下接近過他們,但並沒有探聽到任何實質性的內容。他們是謹慎的,成天喝酒吃肉女人財寶的嚷嚷個不停,竭力讓自己顯得尋常,這讓索林愈發感到不安。如果他們只是想找河絡購買兵器,那也就罷了,如果還有別的壞心眼,恐怕只能大開殺戒了。

  雨是從前一天夜裏開始下的,經驗豐富的河絡們都能看出來,這一場雨綿綿密密,富於耐心,一兩天內怕是停不下來。人類在天亮後堅持著走了半天,有一匹馬不慎失足,從濕滑狹窄的山路上摔了下去,若非馬上的騎士反應得快,及時從馬背上滾下去,只怕也要和坐騎一起跌入北邙山深深的山谷中。

  馬隊沒有辦法,只好找了塊相對平坦一些的地方駐紮下來,躲進帳篷裏,焦躁地等待著天色放晴。倒黴的河絡們只能痛苦地淋著雨躲在一旁,惡毒地詛咒著這幫害人匪淺的人類,強忍住自己打噴嚏的沖動。

  “尊貴偉大的真神啊,”索林在心裏默念著,“請您懲罰這些心懷邪念的罪人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神顯靈,沒念幾遍,遠方的山路上竟然又冒出一個人影來。這個人並沒騎馬,徒步而行,腳步矯捷輕快,嘴裏還快樂地唱著河絡的歌謠。但索林能聽出來,此人發音不純,咬字古怪,決不是正牌河絡。

  那個人影很快靠近了,看身形又細又長,果然不是河絡,看那頭金色的濕漉漉的長發,應該是個羽人。他背上很醒目地背著一張弓,手裏卻握著一大堆植物的根莖葉之類,不知道拿來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