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祭:歸魔 二十九(第2/6頁)

  雖然雲湛說話歷來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但這話卻也不無道理。石之遠當然是個有才能的人,只是他的才能並不足以支撐起他那過於宏大的野心,所以這一生注定只能在不斷的挫折和失落中度過。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夢想和現實往往看起來像雲望海峽一樣近在咫尺,當你想要橫渡時才會發現水面下密布的暗礁。國主想要吞並宛州、甚至進一步登上皇位,但即位三十年了,也難以做到;席峻鋒做夢都想親手摧毀魔教,沒想到魔教已經自己毀滅了,讓他空有一腔怒火無處發泄;自己和雲湛好像離幸福並不太遠,但認識那麽多年了,卻也並沒能把它抓在手心。

  她搖搖頭,把飄忽的思緒拉回來,接著開始盤算。可以讓禦膳房向國主進一些他喜歡吃的菜肴,自己偷偷在裏面放點藥,讓他臥床不起。雖然對自己的父親用這一招有違孝道,但事急從權,也沒辦法。大不了抓了石隆之後自己去叩頭認罪。

  接下來就是如何引石隆入彀。石隆能想出那麽復雜的陰謀來,必然是狡詐多端之輩,所以這個祭禮一定要做得像模像樣,把排場做足。而現場的人不宜多,人多了可能會招致石隆懷疑,所以兵貴精不貴多,雲湛、席峻鋒這祥的高手都得在列。此外還得強調保密,除了雲湛等寥寥數人,剩下的人一概不可透露。

  還有一點極為關鍵的:太子的屍體究竟會被藏在哪裏?既然石隆是趁著主持王陵重修的時候謀殺的太子,那他一定會把屍體藏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會是在哪裏呢?

  她讓手下送來了王陵的全圖,攤在桌上打算細細鉆研,但她幾乎一眼就看出了屍體可能的藏匿地點。把屍體藏在那種地方,的確是常人根本想不到、也不可能去找的。如果不是席峻鋒看穿了他的詭計,這具屍體或許會永遠被藏在那裏,永遠不被人發現,而即便被發現了,黑鍋也會背到早已消亡的凈魔宗的身上。

  石秋瞳一拳砸在桌上,把茶杯都震翻了。好狠毒的伯父,她心裏想著,那一丁點親情的猶豫一掃而光,剩下的只有不可遏制的巨大憤怒。

  與石秋瞳的憤怒相比,席峻鋒卻顯得格外冷靜,他平靜地遞交了辭呈,向多年的捕快弟兄們一一告別。捕快們並不知道席峻鋒還會有與石隆的最後一戰,都以為他會就此退隱,捕房裏充滿了黏稠而壓抑的離別氣氛。

  真正失望到了極處,反而不會外露了吧?劉厚榮充滿同情地想。這個入行十多年來都在全力追尋凈魔宗下落的男人,在最後得知凈魔宗就那樣離奇地自動消亡了之後,內心是怎樣的空虛而寂寞呢?他不禁想起在那些精彩曲折的江湖傳說中,身背血債等候復仇的人們總喜歡祈禱自己的敵人長壽,千萬不要老死病死,以享受手刃仇家的快感。但席峻鋒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沒有人出言挽留,因為他們都知道,支撐著席峻鋒向前行的精神動力已經不復存在了。這個男人的身上背負了太多沉重的東西,他們不忍心再讓他繼續受累下去,盡管這個男人同時也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但生活總要繼續,所以他們強顏歡笑,對酒高歌。

  “你小子,凡事多動點自己的腦子,別總是第一反應就去想書裏怎麽說的、前人怎麽教的。書裏的東西並不總是對的,古人也未必都比你聰明。不然長久下去,你真成了長腳的書櫃了。”席峻鋒對劉厚榮說。

  “你很聰明,就是有時候過於相信你的小聰明了。小聰明偶爾能碰巧解決一些問題,但在大部分時候,只能誤事。學著腳踏實地一點,沉穩一點,做事之前,先在腦子裏認真過一遍。”席峻鋒對陳智說。

  “你,我恨不得把你和陳智剁成肉醬混在一起,然後再分開揉成兩個人,你們倆要能中和一下就好了,”席峻鋒對佟童說,“當然你還是我手下最能幹的人,我已經推薦你接我的班。”

  還有仵作老韓,還有曾經的風流男人霍堅……席峻鋒一一和自己的手下與同事們話別,對每一個人的個性與優缺點都了如指掌。他有時嚴肅、有時滑稽,有時滿面笑容、有時吹胡子瞪眼。每一個人都認真傾聽著他的話,因為他們意識到,這個人以後也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那麽這就是大家最後一次和他講話了。他的平易近人,他的幽默風趣,他的善解人意,他的寬容大度,都只是浮於表面的遮掩,就像池塘的水面有再多的浮萍,也不能讓人站上去,一池水永遠不能供人站立,那一層看似厚實的綠色只是徒有其表,下面幽暗的死水與看不見的深底才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