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英雄 十二、叛徒

  學者宇文非在第二天夜裏把一個中空的小銅管交給了雲湛。

  “擰開銅管,把裏面的藥品混入香豬的飼料裏或者飲水裏,”他說,“不能保證每頭豬吃了都會感染上,但只要有一頭香豬得病,便會通過呼吸和肢體接觸迅速傳染給整個豬群。染上這種病後,香豬會迅速發燒,內臟大量出血,腹瀉,渾身出現紅斑。大約六七天左右,一頭染病的豬才會死亡,但保證兩天之內就會失去戰鬥力。”雲湛大喜,接過銅管正準備揣在懷裏,但很快反應過來一點什麽:“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混入香豬飼料’?這玩藝兒不能夠……不能夠……”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宇文非替他說出來:“你是想要它混在空氣中,無聲無色的飄進敵營,然後讓所有的豬一夜之間統統趴下,拯救南淮城,是麽?”雲湛茫然地點點頭,宇文非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多矣,你要節哀順便。”雲湛的表情像是活吞了一頭香豬:“這個建議還不如給我一張弓,讓我去殺了叛軍首領。只要他在我的百步之內,我就有辦法幹掉他。”“所以剩下的問題只有一個,”他盯著宇文非,雙目中殺氣畢露,“你怎麽把叛軍首領放到我百步之內?”宇文非搖搖頭:“我沒有辦法做到那一點,但是我想,你應該能找到一個人,那個人有機會去接近香豬。”兩人對視了一小會兒,雲湛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但最後還是松弛了下來。他轉過頭大吼了一聲,讓附近的人以為什麽失戀的家夥在哀號。

  “唐缺!”雲湛大叫道。

  姬祿發現自己開始想念唐缺了。雖然唐缺在的時候橫豎看這個養豬佬不順眼,可唐缺不在了,現實的問題出現了:一個絕佳的勞動力消失了,已經養成惰性的仆人們不得不重新投入到繁瑣的日常工作中,這讓他們十分難受。

  但很快他就顧不上這個,他面前有了更加現實更加嚴酷的麻煩:由於連日來的戰鬥中軍隊傷亡慘重,即便把預備役都算上,兵力也不夠用了,國主決定在全城範圍內開始戰時緊急征兵和抽調民夫。姬祿這樣的下人們自不必多說,沒缺胳膊斷腿的都得上,就連姬承,由於其年齡和健康狀況都符合征兵條件,也將不得不披掛上陣。

  一向長於為自己的利益而與官家爭執的唐溫柔這一次難得的沉默了。顯然,在這種生死懸於一線的境地中,個人的反抗是毫無用處的。

  於是姬承只能乖乖的去了。他扛木頭,搬石頭,壘沙包,挖壕溝,幹著自己一輩子都沒幹過的重活,不時還要被監工的在背上抽那麽一兩鞭子。如果不是經歷了之前幾個月尋槍的苦楚,他覺得自己連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法堅持下來。

  之前他曾經以為自己懂得了戰爭是個什麽東西,現在回頭看看,過去的認識還是很膚淺的。戰爭就像宇文非那一天制造出來的旋風,可大可小可輕可重。輕的帶來一場暴雨,雨過之後也就罷了,重的就是一場吞噬一切的颶風,管你是富是貴是姬野的兒子是呂歸塵的孫子,卷進去了就是一粒塵埃。

  塵埃姬承回到家裏,覺得自己已經走不動路了。肩膀,大腿,腳底,到處是磨破的皮膚,當然還少不了背上的鞭痕。老婆一面給他上藥,一面氣得淚水橫流,但也沒有辦法。正在氣頭上,門被人敲響了。

  “誰啊這麽晚了?”老婆沒好氣地問。

  “大小姐,是我,”門外的人說,“求求您,能和他們說一下嗎?我不怕死,可我不能去殺我家的豬啊!”唐缺是非常了解豬瘟的威力的。他從前養豬時,草場內曾有幾頭豬表現出豬瘟的症狀,幸好老爺當機立斷,把出現病症的十多頭香豬全數宰殺,屍體燒成了灰燼,才避免了一次大規模的傳染病爆發。所以雲湛告訴他這個點子後,他嘴上唯唯諾諾,心裏卻始終在盼望著宇文非的實驗失敗,不能夠配出藥來。等到他配出藥的時候,躲在門外偷聽了他與雲湛的對話,又開始希望他們找不到辦法去下藥。再聽到雲湛叫他的時候,他心裏一緊,幾乎想要當場開溜。但最終他沒有溜,愁眉苦臉的走進屋去。

  雲湛在他面前花言巧語,闡述此次行動的重要意義。他說,叛軍畢竟不熟悉香豬的習性,造成許多非戰鬥減員。唐缺以養豬人的身份,很有機會混進去,也就很機會在飼料裏下藥。只要弄死了那些香豬,這一戰的勝負天平就會傾斜,唐缺這個卑微的養豬人,就可能成為名垂青史的英雄。

  唐缺默默聽著,一句話在嘴邊掛了好久沒有出口:“雲大人,我別處幫你也就罷了,你咋能讓我親手去殺我自己養的豬呢?”他其實也知道這麽想不大對頭,並且在心裏不斷地給自己講著道理:唐缺啊唐缺啊,老爺以前一直說,做人要識得大體,現在就是你識大體的時候啊!只有消滅掉那些香豬,南淮城才能得到拯救,那樣的話,你還會成為一名功臣呢!唐缺啊唐缺啊,不就是香豬麽,死了就死了,以後還可以再養,有啥了不起的?豬終歸是豬麽,還能比大小姐和姑爺的性命更重要?為了那些畜牲,你就連大小姐都不顧了,可恥啊可恥!唐缺啊唐缺啊,別老惦記著那些香豬了,惦記也是白惦記。它們現在在兵強盜的手裏,你不弄死它們,它們也會死在戰場上。你看,你要是想辦法殺死他們,那其實是減輕了它們的痛苦,是做了一件好事呀!唐缺的腦子在那一刻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南淮城未來的救星唐缺,一半是孤獨一生、只有香豬為伴的養豬人唐缺。兩個唐缺捋起袖子吹胡子瞪眼,誰都不服誰,誰都沒辦法壓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