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祁洲平原 四月十四日 晴

  祁洲平原 四月十四日 晴

  暮春四月光景,似乎一夜之間,早春的寒氣就散盡了。野草昨天還懶洋洋地在黑寒寒的大地上零星地冒著頭,刹時間便鋪滿了平原溝壑,大地轉換顏色,另一個季節來到了。

  然而,卻還有一些東西停在冬季。還未到漲水季節,祁水默默地在河道中流淌,水面漂滿了黃色的蒲公英。這本不是落花的時節,卻落滿凋謝的花瓣和枯黃的草,仿佛上遊突然寒潮來臨。

  伯將小心地走到河邊,輕輕捧起一捧水,水的確寒氣逼人,實在不像是四月間該有的溫度。但是齊國大軍昨天還在祁水上遊宿營,那裏河水的溫度已經微帶暖意了。季節沒有錯,定是人力所為。想起十余天前在那片冰冷河谷裏的經歷,伯將還忍不住微微發抖。他把水潑在地裏,站起來對隨行士卒道:“通知大營,這水暫時不要喝,請王軍的太史寮來人看了再說。咱們大營裏能打幾口井就打幾口。”

  一名甲士領命而去,與另一名前來報信的擦肩而過。報信的甲士跑得滿頭大汗,匆匆行了一禮:“司馬大人!屬下趕到時,那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是羊舌度大人帶領的巡營哨,發現有二十八名徐人偷偷穿越咱們的封鎖線,咱們的人盤查時,對方先動了手……”

  伯將伸手示意他停下。他轉回頭,山谷被血色的晚霞所籠罩,一縷幾乎看不見的輕煙慢慢升起,融入到黑紅色天空中。他拍拍手,“走,看看去。”

  ……

  戰鬥果然已經結束,現場一片狼籍。三輛馬車翻倒在地,二十多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出乎伯將意料的是,六十多人的齊軍巡營哨攻擊一支二十八人的車隊,居然還付出了四死二十六傷的代價,對方卻還有三個人活著。羊舌度坐在地上,半邊身體都包在白布裏,顯然也吃了大虧。伯將深知羊舌度的性格,打仗的時候往往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但羊舌度武藝也不低,對方一定有好幾名好手。這個敏感的時候,這麽多徐國高手出現在堰都城外,倒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自從深入徐國以來,稍有心計者早已發現,逆賊徐偃雖然在朝廷中被形容成面目可憎、性情暴虐的魔君,然而徐國被攻打兩月之久,大片國土淪亡,卻沒見到那些有“倒懸之危”的徐國父老前來恭迎王師,反而各地徐人絡繹不絕,自發前來支援徐軍主力,到現在堰都城被圍得鐵桶一般,存亡只在旦夕之間,仍然有人不顧性命地穿越封鎖線,前去守衛堰都。

  伯將家族是玩政治的,他打小就沒信過朝廷那些正大光明的說辭。但國家淪亡到這種程度,還有這麽多人願意與國同休的,他卻從未聽說過。小時候,常常聽家裏人講亡國的故事,好像過家家一般,現在才知道在那些輕描淡寫的描寫中充滿了如此多血淚凝結成的抗爭與犧牲,不禁一陣陣心寒。他見那三人,乃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一名神情彪悍的中年男子,和一個看上去還不滿十五歲躲在老者的懷裏瑟瑟發抖的少年。

  羊舌度掙紮著站起來,臉帶慚色:“伯將大人……屬下一時失查,被這些人偷襲得手,咱們折了好些弟兄……”

  伯將扶住他的胳膊:“你自己帶著傷,還不趕快歇著——這些人是從堰都城出來還是想溜進去?”

  羊舌度由著他扶著坐下,齜牙咧嘴地說:“從……從祁河的上遊而來,想要混進城去……他媽的裝扮成行旅模樣,裏面至少有六七人是高手,咱們的兄弟上去就被他們放翻好幾個……伯將大人,那個中年人便是他們的頭目。”

  伯將點點頭,慢慢走近那三人。那中年男子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肚子,下半身鮮血淋漓,顯然身負重傷,可是臉上卻毫無痛色。他已聽見了伯將與羊舌度的對話,見伯將走過來,便說:“原來是伯將大人前來。大人津河谷一戰,已是天下聞名的英雄——在下有傷在身,不能行禮,請見諒。”

  伯將見他受傷如此之重,居然聲音中一點也聽不出有何異樣,不禁大起敬佩之感:"在下齊國伯將,奉執政周公殿下的命令,前來攻打貴國,得罪了。足下怎麽稱唿?不知這位長者與小兄弟是足下的什麽人?

  眼下堰都城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我勸你們還是息了想要進城的念頭,早早返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