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留一箭定天山---《秋林箭》 九(第2/2頁)



  這條船又重又大,固老大自己帶頭纖,二纖三纖也都是老手,索隱帶的是六纖,心下暗稱慶幸。要是走在頭裏,船裏的人總要多看幾眼。要是路牽機果然在這船上,索隱未必能逃過路牽機的目光。

  舵手果然有些驚慌,還沒行入浪中,船身就抖了一抖。索隱只覺得肩頭被纖索狠狠咬進肉去,再顧不得想什麽路牽機,整個身子都用力壓了下去,雙腳幾乎要踩進石灘裏面。最險惡的水段在苦楊寨上一裏開外,現在就拉得那麽吃力,可見今天這個活是難接的。故事湯就在索隱的身後,他用力太大說不出話來,只是憤憤往河灘上吐了口唾沫,索隱回頭看他,故事湯的身子已經快貼到了地上,一雙眼睛倒是大大凸出,死死盯著面前的石灘。索隱說別急,慢慢拉,才開始呢!那些弓箭手們一個個黑布勁裝,神情剽悍,一人高的大弓和箭壺交叉背在身後,腰間還懸著長刀,看起來很是威風。可是岸邊都是巨石,哪裏有路。一塊塊半間屋子大小的青石橫在哪裏,被江水潑得濕滑。纖夫們脫得清光,只留下條兜襠布和肩頭的纖索,手足並用地固老大的號子裏一步一步的。弓箭手們雖然沒有重負,可是身上丁零當啷一堆兵器,在石頭上爬起來很是礙手礙腳,他們小心翼翼地跟在纖夫們身後,不多久就七零八落散成一團一團,哪裏還有什麽隊形。

  固老大的號子忽然低沉了起來:女子是在秋林渡哪,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喊出來的。這是看見了江心石。

  索隱微微擡頭望了一望,跟著纖夫們拼命嘶吼:嗨約哈約!象是要把所有的氣都從胸中吐了出來。

  白生生的胳膊腿哪嗨約哈約繡花枕頭絲綿被呀嗨約哈約問問哥哥睡哪頭嗨約哈約五十多條赤裸的漢子在號子裏在滑溜溜的青石上一步一步往前掙。江心石看著近了。

  江心石在苦楊寨和秋林渡的中點,是寒雲川上最難拉的一段。水面下礁石眾多,亂流湍急,上下水的船家都要把船頭正對江心那塊巨石,讓纖夫一點點拉著繞開行。若是航船有心避開那巨石,一下就能被江水沖到岸邊撞碎了。離江心石越近,安家的舵手越緊張,手腕一軟,船頭只偏開那巨石一點,暗流就直沖在舵面,那舵把猛地橫了過來撞在舵手胸口,那舵手一聲不吭就軟倒在地。

  固老大看不見後面的情形,只覺得肩頭的纖索松了一松,知道出了事。回頭一看,分量都吃在後面兩條纖索上。尾纖馬上就繃不住了,帶尾纖的那個纖夫雙手被纖索刮去一層肉,哪裏還抓的住,一跤跌在石頭上。纖索飛了起來,拖著幾名纖夫,鞭子似地往後抽去。那幾名纖夫好像是串在繩子上的木偶,跌跌撞撞在青石上摔得骨斷筋折。幾個跟的近些的弓箭手也被那纖索抽到,踉踉蹌蹌落入寒雲川,連叫都沒有來得及叫就消失在白沫飛濺的浪頭裏。

  船失了舵手,頓時在江面上亂竄起來,幾條纖索松松緊緊有如毒蛇一般。固老大又驚又怒,大喝了一聲:拉呀!眾人都知道是要命關頭,死死帶住纖索不放,一個個面紅耳赤,血好像要從臉上噴出來一樣,身子都貼在了石頭上。

  那船跳了幾跳,忽然又安定下來,原來是那個誇父沖出來把住了舵。他居然是會使船的,把大船的船頭牢牢對著江心石,船身就大致穩住。固老大也不再唱先前的號子,只是一聲一聲地吼:嗨約!纖夫們應一聲:嗨約!那船漸漸又被拉著向上水移動了。

  固老大的號子一停,索隱知道過了江心石,松了口氣,一下覺得頭暈眼花。剛才出力太狠,肩上背上都是血淋淋的一片,腳都軟了。周圍的纖夫哪個不是如此?江心石往上雖然水流還急,亂流就少了許多,沒有剛才那麽兇險。固老大喊了聲掛纖,先把自己肩頭的纖索拴在了腳下的青石上。

  苦楊寨的纖夫過了江心石有這麽一個掛纖的動作,就是把纖索掛在石頭上喘息一下,那是是因為過江心石太累的緣故。固老大掛好了纖索,跳起來就往回跑,尾纖那五六個纖夫現在還生死不明呢!索隱見固老大腳步軟綿綿的,可見也快虛脫了,吸了口氣也往回趕。

  還沒跑出兩步索隱就看見後面一條黑影一縱一跳地趕了上來,動作十分敏捷,正是那商人。他伸手攔住固老大,怒得連臉都扭曲了,高聲喝問:誰叫你們停下來的?!誰?!那商人也是一身弓箭手的打扮,交叉背著長弓羽箭,右手緊緊握著刀柄,一臉的兇惡。固老大眼睛只盯著那幾個倒在石頭上的纖夫,沒有心思搭理他,答應了一聲我讓停的,繞過那商人繼續走。索隱忽然覺得心頭一涼,還沒來得及出聲告警,就看見白光一閃。那商人已經歸刀入鞘。固老大好像愣了一下似的,停住腳步晃了晃,一顆頭顱跌落下來,頸子裏一腔熱血汩汩地湧出來,身子兀自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