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這……這就是蔔月潭?”崇從茗的肩膀上支起來,驚異地問。可是茗作為蔔月潭的主人,竟然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泥濘的路上。路?如果這條粗大的血痕算做路的話,它的終點在哪裏呢?因為這條血痕在十丈外分成了數十條,散入泥濘和碎石之中,再看不分明。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每一條血痕都代表著一個人。見鬼,可真浪費呢……”崇喃喃地說:“他們曾經通向哪裏?看不出來。”

  崇不知道以前的蔔月潭是什麽樣子,所以看不出來。茗看出來了。她心中翻江倒海,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他們面前是小山一樣高的巨石堆。巨石之下,還能見到無數松樹的殘體。茗渾身戰栗,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走著,被散亂的石頭樹枝絆倒了好多次,身上撞破了好多處,她卻渾然不覺。崇只有硬著頭皮伸出根須,權當她多長了幾條腿,扶著她爬上那堆巨石。茗在其中最高的一塊石頭上站直了身,長長地出了口氣。

  煙塵逐漸散去了。黑雲之下,天翻地覆。她的目光在紛亂堆積的石頭間跳躍,可是再也見不到那些熟悉的巨大的神獸像們,那些高聳的松樹,那峭壁上斑斑點點的棧道遺跡……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陌生的、光禿禿的山壁。“妹妹呢?”崇聽見她喃喃自語:“蔔月潭在哪裏?”

  蔔月潭後那高逾百丈的峭壁整體向下坍塌了!

  坍塌下來的巨石壘起一道長長的斜坡,從崖頂一直延伸到近百丈之外的松林中,數不清的巨大的巖石犬牙交錯,相互支撐。石頭傾泄下來時,如同洪水般淹沒了路上一切阻攔。站立了數千年的松林消失了,見證了蔔月潭興衰的營地也消失了,只在亂石的邊緣還存有一兩棵被沖得歪歪斜斜的松樹,殘敗不堪。蔔月潭呢?

  茗望啊看啊,找了很久很久,眼睛都瞪出了血,可她甚至連大致的方向都辨認不出。蔔月潭被亂石的洪流淹沒,埋沒之深,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換句話說,蔔月潭被完整地抹去了。

  完了!結束了!蔔月潭不復存在了!四千三百年的風雨飄搖,多少代人的艱辛守護,從此都煙消雲散了!

  “山崩……這麽大規模的山崩!”崇由衷贊嘆道,“真夠厲害!我算開了眼……喂!你怎麽了?”它瞬間伸出數根根須,才撐住了茗軟軟的身體,仔細看時,發現她已經昏厥過去。

  “嗤。”崇歪著嘴道:“所以說女人,見不得大世面呢……”

  它把茗抱好,正要轉身離開,忽地抽抽鼻子,眼珠亂轉起來。隨風刮來了濃烈的血腥味,這腥味撩撥著它,讓它心癢難搔。它四下裏瞧瞧,巫人們還未來到,而茗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於是偷偷伸出了一根根須,沿著亂石向前延伸出去。

  它爬啊繞啊,爬過一塊塊破裂的巨石,一棵棵斷折的松木,有幾次,巖石堆裏埋著殘破的屍體。崇仔細觀察一番,發現他們已經流幹了血,毫無啃食的價值。但……見鬼,為何風裏的那股血腥如此的純?難道什麽地方死了很多人嗎?

  毫無疑問,茗的血是它嘗過的最純最鮮的,只吸那麽一兩口,它也足夠飽了,而且答應了茗不再吸別的血,卻始終無法擺脫對腥味的迷戀……啊,哪怕看上一眼,看到許多鮮紅的血積在一起,那可多有意思?

  不知不覺間,它向上攀爬了幾十丈的距離,血腥味愈加濃烈,簡直讓它頭都眩暈起來。可是根須越來越細小,快要達到延伸長度的極限了。它暗嘆一口氣,決定爬過面前的一塊巨石,若仍無收獲,立即回去。

  它剛爬了一半,忽聽巖石後有人沉痛地嘆著氣,好像遇到極難抉擇之事。這聲音難聽之極,讓崇突然間想到了脖子被人掐住的鴨子——鴨子拼命喘息,想叫卻叫不出來。崇聽得渾身一麻,剛想後退,那人熱切地喊:“來呀,過來呀,幫我瞧一瞧啊。我……我真是選不出來!”

  崇哆哆嗦嗦地探出了頭。只見那巨石之後,有一片凹進去的地方,寬約十來丈,中間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崇使勁揉揉眼睛……擺放著十幾具血淋淋的……啊,真他媽的!簡直都不知道是該毛骨悚然還是該熱血沸騰,它開始瘋狂地抓扯自己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