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巴國 姬山(第6/9頁)

  晚上,樞劫在四周布下禁制禁制,阻止狼蛇蟲蟻入內。做完後,回到篝火前,見巫鏡倒在塊石頭上,早已睡死過去,矢茵卻不見了蹤影。他自問方圓數裏都在自己符文監視之內,矢茵應該沒有出這範圍,不會有危險,便坐在篝火邊,閉目養神。

  沒過多久,月亮出來了。極細極彎的一點亮色,好像是什麽人用指甲在黑暗的天穹上掐出來似的,然而在星辰之間穿行,仍舊盛氣淩人。樞劫很喜歡月亮,這也是他喜歡遊歷天下,而不願待在昆侖山的原因之一:在這凡塵之處看星辰月亮,比之在高高的觀星殿,實在要親切得多。

  他懶散地躺在地上看天,伸手入懷,掏出那玉蟬在手裏把玩著,忽聽一陣竹笛聲從小溪的上遊傳來。笛聲斷斷續續,時有時無,有時候雖也會突然拔高兩聲,但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清冷婉轉。笛聲和著丁冬的溪水聲,還有穿越樹林的風聲,草叢中的蟲鳴聲,這些聲音彼此混雜,聽上去卻極之寧靜平和,仿佛天籟。樞劫聽著聽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酸楚,思緒不經意地翻起了極久遠的過往。是什麽呢?他禁不住坐起身來,靜靜地想了一陣。

  啊,是了,他記起是哪裏了……那冰冷的沼澤深處,母親被囚禁的靈魂沉睡之所……十八歲之前,被父親蒙騙,他每天都會潛入水中,央求母親解開自己身上的禁錮法術。洞穴裏伸手不見五指,深水中潛伏著妖龍、薊鱗、閽圇……奇怪,在那危機四伏的地方,卻有這樣寧靜平和的感覺。處之愈深,便愈平靜,愛之愈切,便愈……

  他猛地站了起來,使勁搖晃著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這些記憶總是讓他說不出的郁悶煩躁,母親明明為愛人所害,肉體消滅,靈魂陷於囹圄,永世不得解脫,卻永遠那麽平靜,平靜得好像……好像……她從未曾後悔過,甚至未曾抱怨過……

  這怎麽可能?這又怎麽可以!樞劫每每念及此事,就覺得匪夷所思,覺得難以容忍,就想起自己被出賣、被欺騙、被利用、被拋棄……連帶對母親都厭惡起來。不行……他渾身顫栗,踉蹌地跑到溪邊,捧起溪水洗臉。山中溪水冷得刺骨,但還覺不夠,跟黑暗沼澤比起來簡直叫熱!他將臉直接埋進水裏,憋了半天氣,終於冷靜下來。

  他擡起頭,手上、臉上的水滴入水中,水裏便泛起千百個月亮,一起沖他搖動,仿佛千百雙眼睛。樞劫看著,想著,既而冷笑一聲。他坐直了身,慢慢將打濕的頭發梳到腦後,自言自語地道:“真是可笑。別來煩我了。”

  不錯,他要打敗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不能原諒母親的軟弱……有些事真是可笑……第一次是可笑,多來兩次就是厭惡了!

  他赫然起身,林間數十個暗藏的符文陣立即紛紛閃亮起來,迅速劃分範圍,囚禁所有活動的物體,封鎖四周,阻斷外界一切幹擾。當他確信連巫鏡都已在禁錮之中後,便沿著溪流向上遊走去,沒走多遠,走入一片亂石堆中。這些亂石是山洪爆發時從山上沖下來的,千年萬年被水沖刷,表面光滑圓潤。溪流從亂石堆中穿過,自己這邊的亂石大部分已經為茂密的灌木和青苔所掩蓋,只有靠近溪流的較大的石頭仍突出在外,其中幾塊從低到高的排列著,像階梯一樣通向最高的一塊巖石。

  矢茵就坐在最高的巖石上,吹著短笛。她穿著深色的衣服,幾乎與身後漆黑的山林融為一體,只有手臂與小腿裸露在外,月色下仿佛美玉一般散發著光亮。風吹起她的頭發,在臉前、脖子上纏綿。

  這光也柔和,這風也平靜,樞劫一時氣為之竭,心中的怨恨怒氣刹那間無影無影,只是呆呆地站在黑暗中看她。

  矢茵吹完了一段曲,輕聲道:“好聽麽?”

  “……好聽。”確實好聽。

  “是什麽曲?”

  “你教我的。”

  “我……我嘛?哦……對了。”樞劫略吃了一驚,隨即想起,這還是矢茵小的時候,自己隨口教她的一首兒歌,沒想到她還記得。

  矢茵嘆道:“僅僅是從歌聲化為笛聲,你就聽不出來了。劫,你的心愈加浮躁,真的老了。”

  樞劫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