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巴國 姬山 蠐谷

  巴國 姬山 蠐谷天高雲淡,一絲風也沒有。

  樞劫本來懶洋洋地躺在順水隨意飄蕩的竹筏上睡覺,被一陣吵鬧聲弄醒了,眯起眼向上看。一群獼猴正自一棵高大的槐樹頂向河對岸跳去,正好一個接一個從他頭頂的躍過。獼猴們有些跳得遠的,撲到樹上,得意地吱吱叫;跳近了落入草叢中的,摔得吱吱叫。

  樞劫耳朵裏一時充滿了各種吱吱聲。他大是惱火,翻了個身想不理,突然想到如果有猴子在空中拉屎,那可會落在自己腦袋上,只好懶懶地伸手到水裏胡亂劃幾下,竹筏在水中轉了半圈,繞過一簇水草,慢慢向下遊蕩去。

  忽聽一聲驚恐的尖叫,隨即撲通一下,岸兩邊的猴子頓時更加大聲嘶叫起來。樞劫皺緊了眉,擡頭往水裏看,原來一只小猴子跳的距離太短,直接落入了水中。

  那小猴子嚇得尖聲慘叫,四肢拼命打水,但它實在太小,只能勉強把腦袋露在水面上,根本遊不動。兩岸的猴子一起鼓噪,卻沒有一只敢下來救它,眼看它漸漸往向下沉去。

  那小猴子離樞劫伸在水裏的手只有半丈遠,樞劫左右看了看,揀起一根浮在水裏的樹枝,丟到它面前,使勁鼓掌,大聲道:“哦,好!使勁遊!快了,馬上就要上岸了!好啊!”

  那小猴子轉身奮力抓住了樹枝,可是已經力竭,掙紮了幾次都爬不上樹枝,仍慢慢地下沉,哀叫的聲音也越來越低,眼看不行了。岸邊的猴子許多都已經停止了喊叫,呆呆地看著水逐漸沒過它的下巴、嘴、鼻子……

  樞劫趴在竹筏上,對那小猴子道:“你知道生而有命,無可更改的意思麽……不明白?說的就是雖然生有性命,卻無法掌握,只有隨波逐流……”

  突然嘩啦一下,水面赫然分開,有人從水裏鉆出,一把抓住那小猴子的脖子,往後一丟,扔到樞劫懷裏。樞劫慌忙雙手亂拍,將那猴子趕開,叫道:“走開,別弄臟了我的衣服!哎呀,你真是胡來,我正跟它講生命之道呢。”

  後面的話是對正爬上竹筏的少女說的。那少女赤裸著上身,只在腰間圍了張狸皮,系著一只小簍,左手手臂上纏繞著獸牙項鏈,背上背著一把弓。她的皮膚是極光澤的銅色,眼睛是琥珀色,一頭濕漉漉的黑發垂下肩頭,貼在隆起的胸前。她嘴裏叼著柄匕首,一只手裏握著塊黝黑的東西,上了竹筏,先把東西塞進簍,兩手麻利地將頭發梳起,用一根繩系在腦後,露出一張精致的臉。

  樞劫抓住那嚇得半死的猴子的尾巴,提著它在空中晃了兩圈,一放手,甩入岸邊的草中。那些猴子紛紛叫著,攀上樹飛也似去了。樞劫伸手在水裏慢條斯理地洗洗,道:“喂,小丫頭,你什麽時候才知道禮的意思?人不著衣,就是非禮之至也。”

  那丫頭聽了,反而把胸口挺得老高,拿出匕首插入竹筏裏,道:“是麽?我不知道哩。我們族裏的女孩子潛入水中的時候,可都不穿衣服。只有你們周人才一天到晚禮啊禮的,煩死人了。”

  樞劫兩手一攤:“嘖嘖,所謂蠻夷之邦呢,汝之奈何?”

  那少女白他一眼,忽地臉上升起兩團紅暈,垂頭整理自己的小簍,低聲道:“你終於來了。我就猜到你會到這裏來泛舟。今年……稍微晚了幾天呢。”

  樞劫笑道:“你又大了一歲,茵……啊,該叫你矢茵了。你要出嫁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恭喜你。”

  略起了一點風,竹筏於是飄飄蕩蕩,一路順水而下,拐過兩道彎,進入了一個峽谷內。兩岸是密密的蘆葦,再向外是沿綿數十裏的竹林。竹林之後,則是刀削斧砍一般陡峭的絕壁。這是蠐谷最險峻的一段,長十余裏,兩山間最窄處只有十丈,夾成一線天。溪水也湍急起來,岸邊巖石犬牙般交錯,水裏遍布暗礁,不時撞得竹筏左右晃動,咚咚亂響。

  樞劫扶著頭上高高的冠,道:“喂,矢茵,你要帶我上哪裏去?”

  矢茵道:“把冠摘下來呀,瞧你狼狽的樣子。”樞劫鄭重搖頭道:“去冠而坐,非禮也。”矢茵笑得彎下了腰:“禮,我今日算是見識了!”

  她兩只腳穩穩地站在竹筏上,身體時而向左時而向右的傾斜,控制竹筏在湍急的溪流裏左拐右轉,避開一塊塊危險的巖石暗礁。有的時候她忽地一蹲,叫道:“小心!”樞劫就禮儀盡失地趴在竹筏上。竹筏騰空而起,落下數丈高的瀑布。幸虧竹筏是用粗大的楠竹制成,每次重重沖入水中,又頑強地帶著兩人浮出水面。溪流也分有很多岔路,有些路口被高高的水草擋著,不認路的人順水而下,根本不知道旁邊還有河道。有一次,竹筏飛速滑下一片斜坡,迎面一堵絕壁撲面而來,樞劫還沒來得及喊叫,身子陡然下沉,跟著竹筏落入絕壁下一處暗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