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老 第十節

“這……”定言看著眼前這個用泥巴捏出來的、又圓又醜、像個煮壞了的丸子一般的塑像,艱難地問,“你親手做的月老像?”

“做了好久呢。”阿松完全沒聽出他語氣裏的悲傷,興致勃勃地說,“我聽土地公說過,月老大人是諸神中最慈祥溫柔的,可是連土地公也沒見過他。我就想呀,像他這樣成全姻緣的神,一定是個胖爺爺,生了一張圓圓的,怎麽都不會生氣的臉。你見過月老,是不是這樣的?”

它說的應該是小圓才對吧,定言不禁被這只野豬對他的想象逗樂了。

“做這個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嗎?”他看著這尊被特意立在山頂中央的“月老像”,這個位置不會被任何東西遮擋住光線,不論日光還是月光,都能充分照耀下來。現在正是傍晚時分,晚霞正紅彤彤地燒在天邊,落在神像上的顏色,倒也格外好看,像穿了件頗有靈氣的衣裳,給這看似可笑的泥疙瘩平添了幾分似模似樣的神氣。

“土地公說,像我們這樣的小妖,很難有姻緣。”阿松細心地把神像前的落葉收拾幹凈,“但是,天神都有體恤蒼生的慈悲之心,只要誠心向他們祈求,他們一定會聽到,到時候,說不定就能得償心願了。所以我很虔誠地塑了這座月老像,一到有月光的夜裏,我就會化成人形來這裏拜月老,到日出才會離開。”

他的眼前,頓時出現了在一片清亮的如銀光線的月色下,一只不好看的野豬,化作一個不好看的女子,虔誠地跪在簡陋的泥像前。她一無所有,除了一顆充滿想象的心。

“為何一定要化成人形來拜你的月老?”他問。

“我想用最好的樣子去對待重要的人。”阿松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對智巍也是這樣。”

他笑了笑,望著已縮成一條彩線的晚霞,突然跳到另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你並沒有真正修成人形吧?能以人的姿態出現,是你硬將妖力匯集起來,勉強支撐的?”

阿松愣了愣,點頭:“對妖而言,修成人形是一件何其艱難的事。每次幻化,雖只能維持一天人形,也是好的。”她頓了頓,小聲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夠多了。春天一到,他就要走了。”

“你可知濫用妖力,不循序漸進的後果?”映在他眼中最後一點光線消失在黑暗中,“會讓你連野豬都做不成。”

“土地公說,月老大人的紅線,只用在人類身上。”他轉身走到月老像前,虔誠地看著這一團泥巴,“他說,人類出生時,尾指上就長了一條看不見的、無限長的紅線,另一端,就握在月老手裏,待機緣一到,月老就會取出自己親手塑成的一對男女泥偶作為紅線主人的分身,將兩人紅線繞於其上系成結,世間這對男女便會結為夫婦,白頭到老。”

“土地公知道的還真不少。”他轉過身,淡淡道,“那他有沒有告訴你,妖物是天生沒有紅線的?”

“說過,所以妖總是被劃到有緣無分、孤獨終老的一群裏。”阿松的眼睛裏透出一絲低落,但馬上又被希望替代,“但他也說,只要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即使是妖,紅線也是可以修煉出來的。”

“即便你通過後天修煉,長出一根紅線,那又代表什麽呢?”他不著痕跡地往她的“希望”上踩了一腳,“總得要與另一條紅線系在一起,才叫圓滿。”

“所以才求月老幫忙呀!”她天真地瞪大了那對小眼睛。

“把你跟你的智巍綁在一起?”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又害羞起來,卻篤定地點頭:“如果在那之前,我真的長出了紅線,月老應該會幫我吧?!畢竟,他是個那麽好心的神。”說著,她忽然轉回頭,跑到他腳下,甩著那條小尾巴,試探著問,“如果春天之前,我長出了紅線,如果月老太忙沒有看見,能不能拜托你去跟他說一聲,就說,一只不該有紅線的野豬在虔誠的努力下,終於打破了慣例。所以……”

“所以也希望他打破慣例,”他接過話頭,“成全你?”

“嗯嗯!”阿松猛點頭,“我覺得,你也是一個很好的神仙。”

“為什麽?”他笑道,“我額頭上刻著‘我是好神仙’?”

阿松搖頭:“你臉上從沒有厭惡我的表情,一丁點都沒有。”

“哦?”他摸摸自己的臉,“難道,別人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