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解王 第十五節

四喜失蹤了,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袁青雲被革職查辦,趙雲帶著他的手下,被公孫瓚收入麾下,開始了他戎馬生涯的第一步。

之後,就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樣,這個從真定走出去的青年,從一個地位低微的小將,漸漸走到歷史中最光鮮的一頁。投奔劉備,忠心耿耿,當陽救主,義貫雲天,軍中無人不贊他“一身是膽”,就連民間也以“五虎上將”之一的稱號加諸其上。

另外,都說常山趙子龍一生未嘗敗績,除了本身功夫了得之外,還因他得了涯角槍、白龍駒、無傷甲這三件法寶。更有甚者,說這位蜀國大將於古稀之年安詳病逝時,身上都不曾有一塊傷痕。

事實上,這個打了一輩子仗、一生都沒有脫下戰甲的男人,在病逝的那一晚,曾經回光返照地下了病床,獨自一人去了他存放兵器的密室。

在那裏,不止有陪伴了他一生的涯角槍,還有那一副銀白如雪、與他出生入死,並且……會說人話的盔甲。

他依稀記得,這副盔甲,是在他決定離開並非明主的公孫瓚時,自己跑到他面前的,如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般。

那個夜晚,在那空曠林地裏,它竟單膝跪下,一字一句說:“願以我粉身碎骨,佑你一世無傷!”

初時,他還是嚇了一大跳的。憑空跳出個活盔甲,誰不心驚?

他定下神,問它到底是何來歷,它卻說,它沒有過去,從今之後,它便是他趙雲如影隨形的保護神。

聽它字字鏗鏘懇切,趙雲莫名覺得,這盔甲像是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可到底是誰,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膽大如他,終是接納了這個從天而降的“保護神”,他帶它回了營帳,並約定,在第三人面前,它都要以一副真正盔甲的姿態出現,絕不能讓人知道真相。

它極守信,數十載時光,心中只有他趙雲一人,拼盡全力,護他千軍萬馬中不受半點損傷。

如今,它孤單單地立在密室一角,鐵馬金戈,已是過往舊夢。7

白發蒼蒼的他,撫摸著依舊光亮的它,感慨道:“至今也不知你是何來歷,實為遺憾。外間之人都稱你為‘無傷甲’,可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你的名字。”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它沉沉地開了口,看著眼前這個虛弱的老人,莫名感傷起來,好像一個極重要的人,就要永遠離開。而這種感覺,許多許多年前似乎也有過一次。可是,它記不起了,永遠也記不起了。

趙雲笑起來,拍著它的肩道:“說得好!這些年,我們並肩作戰,有你庇佑,我方能次次化險為夷。”說著,他咳嗽幾聲,挨著它坐下來,“不過老夥計啊,以後我就得一個人走了。”

“嗯。”它點點頭,“人,終有一死。”

他看看它,又看看立在另一方的依然寒光犀利的長槍,說:“若你要離開,將涯角槍帶走吧。它也是老夥計,我不想它落在別人手裏。”

“好。”它又點頭。

他舒了口氣,靠在它的腿上,露出孩童似的微笑:“給你唱歌歌兒吧。咱們這輩子,都太嚴肅了。”

“唱吧。”它也坐下來,支撐著這個老邁的身軀。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他一邊沙啞地唱著,手指一邊輕叩著節奏。

有一件事,他從未跟任何人講過。早在他還在真定當教頭時,曾在一個叫春更樓的地方,聽一個姑娘唱了一曲《戰城南》,即便到今日,他依然認定這是他一生中聽到的最美的歌聲。

還有一件事,就在他遇到盔甲之前的一個晚上,有人往他的房間裏放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話——“你要永遠記住,春更樓上唱歌給你聽得人,叫朱七夕。”

朱七夕……他怎麽會忘記這個傻丫頭呢?

可惜,聽說他在那個春天病故了,離世的時候才十七歲。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心,空了那麽一陣子。

他慢慢地唱著曲子,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他的頭慢慢歪了下去,靠在它的肩膀上,再沒有醒過來……

翌日,家人在密室裏發現了含笑離開的他。

而陪伴他一生的涯角槍和無傷甲,也在那一天,莫名失蹤,從此杳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