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囚 第八節

天帝舉行了一場宴會,為了慶祝天界神兵將北魍海的妖孽一網打盡。

作為第一功臣的水軍上善,卻稱病缺席。

浣霞湖畔,傷痕累累的他躺在柔軟的草地上,一張荷葉蓋在臉上。

這條命是撿回來的,縱然他拼了性命,還是輸給了那群蝗蟲般密集的海妖。如果不是子淼帶著援兵及時趕來,他現在大概也成了北魍海上的殘肢了吧。

他已經沒興趣去追究究竟是誰將他放回求援的玄光鶴暗地截下,鐵了心要他孤軍奮戰,兇多吉少;也沒有興趣去熱鬧的宴席上,三跪九叩感恩戴德地接受天帝的嘉獎。

說到底,他就是個被放棄的人呀。

朱須島一戰,天帝是真沒有收到他的求援,還是越發悲觀絕望的他對海妖們心生畏懼,與其讓神兵冒險救援,不如放棄那個敗將,留下更多人馬保護自己的安全更好?要知子淼帶來的援軍,並非天帝麾下,而是平日裏與他關系不錯的月老屬下,中間玄機,各自了然。

還有,那個蠢女人,居然也那樣好不留戀的放棄了他,數十載時光,他為她牽腸掛肚夜不能寐的種種,她竟毫無體會。

可笑。

湖裏的仙鯉依然蠢頭蠢腦地吐著泡泡,其實,這些家夥是天界最八卦的存在,整天用它們自己的語言交換談資。

他能聽懂魚的語言,所以,他聽到了一個人的死訊。

“我聽海棠女仙說,西水河神老淚縱橫地來報喪,說他的夫人病死了咕嚕咕嚕。”

“他的夫人?就是以前常常拿魚食來喂咱們的空谷女仙咕嚕咕嚕?”

“是啊。那地方本就是毒蟲瘴氣遍布的蠻荒之地,不是在那裏長大的人根本適應不了咕嚕咕嚕。”

“好可惜啊,就算嫁給鎮守天門的金甲神也比遠嫁西水好啊咕嚕咕嚕。”

他翻了個身,荷葉落在地上,被風卷進了湖中,受了驚嚇的八卦仙鯉四散而去。

突然,他有點討厭這個世界了。

一團未被察覺的陰影,從湖水上飄過來,悄無聲息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留在天界的時間越來越少,他愛上了垂釣這件事,常常在人界隨便的一條河或者一片海上,一待就是好多天。

這一次的雨,已經下了好多天,他坐在海邊,專注地看著魚鉤。

“神君!可算找到您了!”幾個仙吏連滾帶爬地沖到他面前,“南枝城一線暴雨連綿,洪水肆虐,神君若再不出面治水,只怕有覆城之禍!”

他仍專注地看魚鉤,像是一個字也沒聽到,不論仙吏們怎麽懇求。

最終,仙吏們只得無奈離開。

失去管束的洪水,便真的成了猛獸,一路肆虐而下,七座城池成汪洋大海,浮屍無數。

死不瞑目的屍體,沿水而下,就算從他面前經過,也引不起他絲毫注視。

悲傷的人類,將怨氣撒在供奉多年的水神塑像上,無人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讓他們失去了這個一直庇護著人界的神。

“你還在釣魚!”疲憊不堪的子淼從空中撲下來,一把楸住他的前襟,大吼,“上善伯伯!你到底是怎麽了?”

他沒有半分反應。

“你教過我,說眾生珍貴,身為天神當有悲憫之心,勿做任何荼毒生靈之舉!你忘了嗎?”年輕的子淼舉起拳頭,“你說話啊!”

他伸出手,一掌擊在子淼的胸口上,毫不留情。

毫無防備的子淼,重重摔在十米開外的河灘上,心口上那濕漉漉的掌印冒著裊裊水汽,一個修行尚淺的小仙,哪經得住這一掌?一陣劇痛自心口鉆處,子淼捂住心口試圖坐起來,卻眼前一黑,倒下不起。

他還不罷休,漲紅的雙眼透出凜冽的殺氣,一步步朝昏迷的子淼走去。

他眼中什麽也看不見,心中也無任何留戀,這世界與他毫不相幹。

“水君上善,你想去哪裏?”

他回頭,一個小小的亮亮的玩意兒,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藍色直線,“嗖”一聲鉆入了他的胸膛。

一點都不疼,還很舒服,就像在炙熱的夏日跳進清涼的水中,連濺起來的每滴水花都是快樂的。

“水這個東西,只在它流動時,才是活的。你身為四方水君,卻連這最根本的道理都忘記。自我封閉,終成死水一潭,害人害己。”陌生的聲音,從眼前迷離幻影中清晰傳來。

他怔怔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心口,一塊藍色的小石頭,裏頭似流動著蔚藍的海水,緊緊嵌在他的皮肉之中。身體好像越來越輕,越來越小,被一只微涼的手,拽入了濃重的倦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