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懸壺 第五節

外頭的世界,也很不好呢。今天推翻了皇帝,明天又有人復辟,後天又有人出來抵抗,走到哪裏都是槍炮的聲音,隨時都能看到雄赳赳氣昂昂的遊行隊伍,反對這個,反對那個,走在最前面的,多是極年輕的面孔。你爭我奪,血流成河,也是各個城市裏常見的景象。所以,根本不愁沒有患者。

他的診金歷來收得微薄,這是老頭跟他說的,救回一條命,抵過千萬金,診金什麽的,夠一日三餐就行了。

認識他的人都叫他第五大夫,許多人都說他的姓名怪有趣的,一些調皮小孩還會問他,是不是他的哥哥姐姐叫第一第二第三第四。他總是認真地回答:“我沒有兄弟姐妹,獨來獨往。”

他始終不及老頭幽默。

時局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平靜,反而越來越亂了。烽煙處處,群雄並起,誰都想在這片土地上割下最大的一塊肉,不管要為此付出多少人命代價。

他的醫術,已經足夠他將一幫庸醫遠遠甩在後頭,即便他還是不能從一片樹葉中剝出完整的葉脈。

老頭說他一日不能成功,就一日不能出師,這話是逗他玩兒的吧。看看所有被他就回來的人,哪一個不是對他千恩萬謝,哪一個不是一口一個“神醫”?

腰間的葫蘆,已是“懸壺濟世”的代言者。他看過這個葫蘆無數次,它還是個葫蘆,並沒有半分與“醫道之精華”有關。老頭又在瞎說!

獨行世間已近數十載,他厭煩了永無休止的炮火,厭煩了總是在一片血肉模糊裏替人取出大大小小的彈片。空氣裏刺鼻的火藥味道,讓他咳嗽不止,對於病患的感激,也不像起初那樣欣喜。

於是,他收拾起東西離開,這次,他往更遠的地方走。

海洋的另一邊,人類也變了模樣,白色的皮膚,金色的頭發,連眼睛都是藍色的。不知道老頭來沒來過這樣的地方,不過就算他來,只有咖啡沒有燒酒的日子,也很難熬吧。

他的臉孔沒有變化,變的只有頭發與衣裳。沒了村頭的老王,他再也沒剪過平頭,自由生長的頭發一旦過了肩膀,他就拿剪子隨便的剪短,這讓他的腦袋總是像一只亂糟糟的刺猬。在這座被稱為London的城市裏,不興唐裝長衫,男人們都穿著筆挺的西裝與皮鞋,連當醫生,都要一種被稱為“行醫執照”的玩意兒。

他不需要這些,他只需要一個可以吃飯睡覺,足夠擺開一張長桌的地方就夠了。

街角開雜貨店的李太太,把雜貨店樓上的房間送給他住,不收租金。

那一年,探親回來的李太太與他搭同一條船往大洋彼岸,染上了嚴重傷寒的她,差點被作為病原體扔進大海,船上的洋人醫生並不太將一個中國平民的性命當一回事。是他從幾個無知的野蠻人手裏,搶下奄奄一息的李太太,花了三天時間,將她自死神手裏拖了回來。

救命之恩,只提供一個住處,李太太覺得十分不夠。盡管她與丈夫經營的雜貨店賺不了多少錢,可她還是想盡可能多的給第五篇一些報酬,但是全部都被他拒絕。他說,有個棲身之地,一日三餐,已經足夠。

從此,他成了一個住在雜貨店樓上的、沒有行醫執照的“醫生”。來找他的人,多是同鄉,很多是李太太帶來的。在這個小小的圈子裏,他依然是“第五大夫”,依然是“神醫”。

那個葫蘆,被掛在窗邊,有點無聊地從霧沉沉的玻璃上眺望外頭的景色。

如果那個微雨的下午,李太太沒有將那個年輕美貌的女人領到他面前,或許,後來的事都不會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