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撲朔迷離

  高辛三十九年八月,南荒雲夢澤。

  暮色蒼茫,煙波浩淼。寒雁悲啼,風聲呼號。萬裏大澤煙籠霧罩,白茫茫一片,依稀可以看見一團淡淡的紅光,在西邊徐徐沉落。

  雲夢澤素有“十日九霧”之稱,春、秋、冬三季大霧彌漫,少有晴日,翡翠洲方圓百裏尤其如是。

  此刻正值黃昏,更是一日中霧靄最濃之時。

  “嗚——”濃霧之中突然響起一聲蒼涼的號角。白霧離散,碧滔分湧,一艘龍頭三桅巨艦鼓帆破浪,若隱若現。

  船長二十丈,風帆獵獵,氣勢恢弘。船首青銅龍頭猙獰兇惡,栩栩如生,巨眼射出兩道紅光,在白霧中如赤電掃舞。船頭以紅磷火玉鑲嵌了三個大字“火龍王”,熠熠奪目。

  船高三層,主樓雄偉,幾乎與船頭角樓等高。甲板上熙熙攘攘地擠了許多人,舉著千裏鏡,倚舷眺望,議論紛紛。

  “好大的霧啊。”角樓上,一個青裳少女扶著舷欄,低聲感嘆。

  “姑娘是第一次來雲夢澤吧?”一個溫雅的聲音在她身後驟然響起,如在耳畔。

  青裳少女吃了一驚,轉身回望。見那人華服高帽,溫文俊秀,正微笑地凝視自己,戒備之心登時一松,淺淺一笑道:“是啊,你怎麽知道?”

  她姿容平平,皮膚褐黃,與她那清婉悅耳的聲音頗不匹配,但雙眼清澈,笑起來時酒窩蕩漾,光彩照人,登時迥然兩判。

  那人悠然道:“‘東海深,西海惡,最險卻是雲夢澤’。我第一次見到雲夢澤的大霧時,還以為這一輩子再也回不了家呢。幸好那時帶了巧倕制造的司南,心裏才稍稍安定一些。”

  聽到“回家”二字,青裳少女妙目中閃過一絲悵惘之色,勉強一笑,低聲道:“有時即便有最好的司南,也未必回得了家呢。”

  那人微微一怔,大起知己之感,笑道:“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有司南,往往也只能隨波浮沉而已。想不到姑娘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感悟。”

  青裳少女微微一笑,心裏莫名湧起一絲淒傷,轉過頭,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子這句話說得真好。”話音未落,大風吹來,裙裳流雲似的起伏翻舞,仿佛要卷著她乘風而去。

  黑發飛揚,飄飄如仙,更添幾分楚楚風致,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憐惜之意。那人心中不由得怦然一跳。

  大霧淒迷,暮色蒼蒼,前方茫茫不可視物。船艦的紅光探照燈縱橫掃舞,號角高低起伏,指揮前行。

  青裳少女心下悵惘,低聲道:“也不知這霧什麽時候才能散呢?”

  那人道:“當年不周山之戰,逆賊共工撞斷天柱,天河倒瀉,形成雲夢大澤,將近百萬軍民被淹溺於湖底。百萬冤魂凝結為陰霾妖霧,終年不散。據說這便是雲夢澤大霧的由來。怨氣不解,這霧可就難散了。”

  青裳少女嘆道:“雲夢澤的傳說數不勝數,每一個都血腥得很,不提也罷。”秋波一轉,瞥見那人衣角的一個龍頭標志,道:“公子……是東海龍族的麽?”

  那人微笑道:“姑娘猜得不錯……”

  正待說話,忽聽長角激越,眾人轟然失聲,驚呼四起。

  青裳少女心下一凜,轉頭望去,登時大駭,險些叫出聲來。

  只見探燈紅光照處,波濤如血,赤浪洶湧,數百具屍體密密麻麻地隨波沉浮,慘白浮腫,如斷藕飄萍,在淒迷的濃霧裏,說不出的慘烈詭異。

  “水賊,一定是水賊!水賊來啦!”有人顫聲大叫。此言一出,如一石擊起千層浪,女子尖叫之聲此起彼伏,眾人推搡奔竄,甲板上登時亂作一團。

  自從四十五年前共工之亂後,雲夢澤逐漸成為大荒兇頑之徒集結之地。那些為帝國追剿的共工叛黨、殺人放火的亡命兇賊紛紛逃入雲夢大澤,萬裏神秘水域、茫茫大霧為他們提供了最好的庇護。

  帝國軍尋之不到,剿之不得。高辛31年、33年、36年的三次大圍剿,不但沒有達到預期目標,反而使得帝國莫名損失了上萬精兵猛將。

  叛黨氣焰因此更為囂張,各自割據,相互援引,肆無忌憚橫行大澤,劫掠沿岸,隱隱已成氣候。

  雲夢澤也因此成為大荒最不安全的兇險地帶,常有過往商船被洗劫一空,斬殺殆盡。眼下這數百人被開膛破肚,斷頭剁手,死狀極之慘酷,頗似叛黨水賊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