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酒 第十節

我仰起頭,雨水滴滴答答砸在臉上。

我們站在異國他鄉某條不知名的街道上,幾輛汽車飛速駛過,濺了行人一身水。

還是在下雨,可是雨量已經明顯小多了,天空也隱隱露出了一抹亮色。

人們都出門了,花花綠綠的雨傘組成了彩色的河,熱鬧地流動於街頭巷尾。前頭,一個胖老板打開了餐館的大門,出來看了看天,面露喜色,回去把“營業中”的牌子拿出來,掛在了門上。

幾個年輕人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公交車站,我聽見其中一個高興地說:“看吧,我說這場雨早晚會停的!現在不是小多了麽!天都亮起來了!”

“切!是誰之前瘋了一樣說2012來了人類要被淹死了雨不會停了?!”

“你不也說世界末日來了嗎?身邊的人都這麽想!”

“可是我現在覺得末日只是處笑話行不行?”

“我也覺得奇怪,怎麽之前咱們那麽肯定末日要來了呢?哈哈。”

“鬼上身了吧?反正這幾天我的心情突然就好起來了。晚上去吃頓好的吧!”

公交車駛來,年輕人嘻嘻哈哈地上了車,公交車響了幾聲喇叭,沖開雨絲,歡樂地朝前奔去。

多平常的場面,可現在看上去,寶貴得讓人想哭。

看著遠去的汽車,九厥吹了聲口哨,笑:“成功了。”

我的腳一軟,就這麽坐在了濕漉漉的地上,所有力氣都沒有了,現在就算有人跟我說前面有一噸金子,我也跑不動了。

“沒出息的東西。”敖熾白了我一眼,俯身把我給背了起來,“回家吧。”

“好。”我趴在他背上,兩眼無神,絮絮叨叨地說:“我也要吃頓好的。還要睡一個星期。然後聽你深刻檢討這次犯下的滔天罪行!”說著,我又指了指老黃夫婦,“不過,先把他們送回家。我還有一件事要幫他們辦。”

很快,我們將老黃夫婦送回了他們在墨西哥某小城裏的家,我看著躺在床上,癡癡呆呆的老黃,對黃老太道:“給我你兒子的電話。”

黃老太猶豫了片刻,慢慢在紙上寫下了一串號碼。

我走到電話前,拿起聽筒。

“你好!”

“是黃先生?”

“是,你哪位?”

“你還不回家麽?”

“什麽?”

“你聽好了。你父親,一直把家門的備用鑰匙,放在門口第三塊紅磚下頭,以前你上學時總從那裏拿鑰匙。”

“你什麽意思?”

“不管你離家多少年,你父親從沒有改變放備用鑰匙的地方。他希望有一天,你回來,拿它重新打開家門,走到他們面前。這個家的大門,從來沒有對你關上。”

聽筒那邊,一陣沉默。

“你母親已經病了,回不回家,自己斟酌。”

我掛了電話,又把不停的電話號碼寫下來,交給黃老太,說:“如果他回來了,就不用打電話給我了。好了,我們要回去了。”

“等等,孩子。”黃老太拉住我,看著我,以及我們所有人,“你們,是神仙麽?”

我壞笑道:“不,我們是妖怪!”

黃老太也笑了:“如果你們是妖怪,也是像神仙一樣的好妖怪。謝謝你們讓我們回來。我會努力活得久一點,不管老頭子清醒之後,對我還有沒有感情。”

“說話要算話!”我從脖子上取下她當初交給我的鑰匙還給她,“現在不需要我替你轉交了。把它放回原位吧。”

這時,九厥驚喜地叫出了聲,指著窗台高興地說不出話來。

一縷久違的陽光,從剛剛雨停的天空裏鉆出來,在窗台上灑下一道燦爛的顏色。

我走上去,淡淡的熱量穿過曾經冰涼的溫度,停在了我的臉上。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光線將手掌染成了金色,我握緊拳頭,有些貪心地,想更多地將這失而復得的力量抓在手心。越是以為尋常的東西,失去時,往往才越掛念。比如陽光,比如家人,比如活著,比如平凡卻平安的生活。

窗台上的幾盆鮮花還掛著幾滴瑩潤的水珠,像沒擦幹的眼淚,不過沒什麽,眼淚始終是水分,會蒸發掉的。

從黃家走出來,一大半天空都綴上了彩霞,微風吹起了姑娘們的長頭發,街對面的商鋪咖啡館亮起了燦爛的霓虹燈,客人們三三兩兩,歡聲笑語地進進出出。

我跟敖熾的肚子,夫唱婦隨地共鳴起來,墨西哥小城裏,充滿了晚餐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