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城 第六節(第2/4頁)

多年來,父親從不提起兒子,真當他死了一般。就連妻子跟他說,他們有了孫兒的時候,他也只是說,我沒兒子。妻子只能嘆息。

就在妻子打算獨自去那座城市看望兒子時,病魔擊倒了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一直很不好,所以當醫生宣布她的生命只剩下三個月時,她並沒有太驚訝。可是,她的丈夫卻崩潰了。

那個晚上,他像個孩子似的伏在她的膝蓋上,抓著她的手不肯松開,喃喃:兩筆才能寫個人字,你不在了,我就什麽也不是了。

他拼命求醫,拼命去找所謂特效藥與偏方,可妻子的身體還是一天天糟糕下去。

無計可施的他,跪在羽蛇神的雕像前,他告訴神,絕望的心情已侵蝕了他整個心臟,他只是裝作樂觀而已。如果真的有神,希望它能拯救妻子,哪怕只給一線生機,他也願意拿自己的全部去交換。

故事到了這裏,就變得詭異了。

在老黃向神禱告後的第三天,一身黑衣的男人敲響了他的家門,禮貌地交給他一個信封,信封裏是一張在空白處寫了地址的撲克牌,落款是“天頂酒店歡迎您”。

黑衣男人問他,有無聽說過“願望酒店”的傳說。

老黃聽過,可他一直以為只是傳說。

黑衣男人告訴他,拿上地址,帶著你夫人一同來酒店,只要願意,你們能贏回全世界。撲克背面寫了細節,閱讀完畢之後,要是有興趣,不妨一試。

在老黃還在猶豫時,男人已經出了門,;老黃趕緊追出去,卻發現門口已空無一人,只有一道蛇一般的陰影,從墻角刷一下躥過,無跡可尋。

撲克背後,是如何去到賭場的提示,最後那句話,老黃反復看了幾十次——最終勝出者,萬事如意,心願順遂。

他意識到,這不是一張普通的撲克。難道真的是羽蛇神顯靈了?

近乎絕望的人,不會放過任何一根稻草,哪怕那是一根荒謬之極的稻草。

“我聽他跟我講了這件事,心裏頓時十分害怕。”黃老太頓了頓,“沒來由的害怕, 總感覺十分不祥。我阻止他,說生死有天命,不該勉強,他根本聽不進去,說這是唯一能救我的辦法。他不能放棄。我拗不過他,只好同意。那個傳說,我也聽說過,可是,十賭九輸,有幾個人能成百裏挑一的幸運兒。何況,從一進那個酒店開始,我就渾身發寒,毛骨悚然。那張撲克也十分詭異,背面的指示也在不斷變化,我們按照它給的時間,進了電梯,那種不祥的感覺更大了。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那個地方,真是魔鬼之地。”

“我記得你輸了一局,你把什麽當成籌碼輸出去了?”我清楚記得當時的場景,輸的人都缺胳膊少腿,只有她手腳齊全,看起來沒什麽損失。

“老頭子對我的全部感情。”黃老太平靜地說,“他做這一切,無非是他對我感情太深。把這個輸出去之後,你看他現在這迷迷糊糊的樣子,我有預感,他清醒之後,便再不會對我有眷戀。”

我問:“你不想活下去了?”

“傻子才不想活下去。”她笑了笑,“但如果已成定局,不妨坦然接受。可能別人不能理解,就算是死亡,我也是抱著希望死去的。我順從老頭子的意思,是為了成全他的‘希望’。可我知道這樣下去事情會越來越糟,唯一能讓他停止的方法,就是輸掉那個籌碼。如此,不論將來我發生什麽,起碼他不會再為我牽扯。老頭子死心眼,又重感情,若不趁這機會輸了他的感情,他的余生會很不快樂。”

“如果沒有我們中途插手,賭局繼續進行的話,你再輸,就準備輸掉自己的命了,對不對。”

“對。”

“可惜你要失望了,你跟你老頭子都不會死在這裏。我會帶你們回家。”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認真說,“你委托我的事,由你自己去做!我拒絕代執行。”

“你這孩子……”黃老太的聲音有些哽咽,“可是,你來這裏是為什麽呢?有什麽心願想達成?”

“我來找人?”

“誰呢?”

“我丈夫。”

“啊?!”

就在這時,麗莎爸爸突然發狂似的朝前跑去,邊跑便喊:“我回來了!麗莎!你開門,爸爸回來了。”

麗莎爸爸不知哪來的力氣跟速度,硬是扯斷綁住自己的藤蔓,眨眼間跑進一堆高高的長滿鋸齒狀巨葉的植物後頭,沒了蹤影。

大叔跑腿追過去,我們也相繼跑到那堆龐大植物的背後,緊接著,我只覺得腳下一空,經過了很長的時間,才聽得‘啪嗒’一聲,摔進了一片黏膩的,膠水般的液體中。張開眼一看,竟是個四方形的巨大深池,從水面到頂上,實在太高,頭頂上的天空只剩下一個小小的亮點而已,四壁都是滑膩的黑石,一些比尋常植物怪異很多的玩意兒,比如長了一只眼睛的仙人掌,有四只長長怪手的繡花求等等,紛紛從池壁縫隙裏鉆出來,貪婪地吸食著這個池子發出的味道。至於那些在我們身邊漂浮翻滾的,全是動物的殘骨,各種種類,各種顏色,不乏人類的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