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上 楔子

我靠在櫃台裏的椅子上打盹兒,布在四周的小結界上權勢暈死過去的蚊子。樹妖也怕蚊子咬。檐下的烏衣只記得跟他老婆卿卿我我,早忘記了要替我抓蚊子的承諾。

七月炎夏的日子,除了泛濫跟犯懶,我想不出別的事兒幹。昨天清晨,我從冰箱門上上揭下一張告示貼,熬熾用奇醜無比又潦草的自己告訴我,老家夥說有事,所以他會東海去看看。

留言簡單平淡,他卻走得匆忙,應該天沒亮就跑了,這絕不是嗜睡如命的他的常態,以至於我到現在還在猜東海的老家夥出了什麽事。誰都知道他的年紀已老得不像話,身體出現問題也正常,難道他找熬熾回去是為了繼承人的問題?據我所知,東海老龍王膝下,只有熬熾一個嫡親孫兒。咦,如果熬熾繼承東海龍王的位置,我豈不是成了龍王夫人?不不,這可不好,聽說當龍王太忙,幾乎沒有時間離開東海,以熬熾的性格,他必然不會放我肚子外出逍遙自在的,難道從此之後我要成天待在蝦兵蟹將老烏龜成群的龍宮裏吐泡泡玩兒?不成,趕緊向天禱告,希望敖老爺子長命百歲,永遠有顆十八歲的心臟。

話說回來,跟熬熾一起這麽久,我從未去過東海,也沒有見過他們呢敖家的人任何親戚。熬熾自己也極少回東海,頂多在某寶上買一大堆包郵的補品寄回去,給那個永遠被他稱為老家夥的親爺爺。熬熾很少提他爺爺的事,只說過他小時候頑劣異常,曾被爺爺關在東海的冰獄很長時間。至於父母,我更是從未聽他說起,仿佛他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一只似的。不過,我也從不追問。事實上我對東海的一切並沒有什麽興趣,我從來認為婚姻只與兩個人有關,一旦超過這個數目,便有了各種麻煩。

還好,東海龍王至今也沒有點名要見我這個妖怪出身的孫媳婦,真要我去見家長並應付一大家子的龍,我會頭疼。不過,也可能他點過名,但是被熬熾拒絕了?

有一些深夜裏,偶爾失眠的我,會無意識凝視熬熾沉靜的睡臉,然後,腦子裏便會出現一連串的他,初相識時的霸道蠻橫,保護我時的細膩溫暖,擔負天職時的不惜一切,家常生活時的幼稚惡搞。每一個形態的他都很真實,他讓所有人都認定,熬熾是個真實道透明的生物,他懶得隱藏自己的好惡,不屑於心事重重,他活得瀟灑自由,淋漓盡致。但,這是如此?

完全沒有秘密的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我不但是他的妻子,還是江湖經驗豐富,先天心思敏感的妖怪,熬熾有無秘密我不能確定,但他這次的匆忙離開,多少叫我不安。

午睡的渾噩中,我時而夢到一片翻滾的海水,時而看到早已不存在的胖子跟瘦子,時而又是紙片兒跟趙公子在眼前忙碌,世界一片繁亂。

突然,一道白光,散著寒涼的氣,將我夢中的世界生生避開兩半,不留任何情面。

我本能地一縮脖子,從夢中迅速回歸現實,敏捷地避開了從頭頂上殺來的不明物體。

鏗一聲響,伴著櫃台裂開的聲音,一把明晃晃的王麻子菜刀霸氣外露地斬進櫃台五厘米深處,洋洋得意地顫悠著,背後,一個標致得仿佛自山水畫中走出來的年輕人,淺笑著看著我:“老板娘好身手,睡著了都能躲得開。途徑貴寶地,有點累,想在你店裏歇一夜。”

哪有用菜刀跟人到招呼的道理!碗千歲昨天跟我請假說去探親,不再店裏,那趙公子跟紙片兒呢!那兩個死鬼,有這樣的變態混進來竟不提醒我!

正要發飆,紙片兒逃命似的從窗外奔進來猛撲到我的懷裏,號啕大哭:“老板娘出人命啦!趙公子死啦!”

我冷睨了眼前的客人一眼,跟紙片兒走出門去。

前院的草坪在下午的陽光裏顯得尤為青翠,我的幫工們把不停裏的花花草草總是照顧得很好。不過,這時的草坪上不止有花草,還有四分五裂的趙公子,這邊一只手,那邊一只腳,十分可憐。

我回過頭,向那個站在屋內朝我微笑的客人說:“這是我廚子,不管他哪裏招惹了你,你的行為直接導致我今晚會沒有晚飯吃。”

“我做給你吃呀,丸子湯如何?”客人笑。

丸子湯?我原本的不解與怒意被一段突然冒出來的遙遠記憶打斷了。我快速轉過身,將屋裏的人上上下下又仔細看了一遍。

“裟欏姑娘,變成已婚婦女之後,眼神兒跟記性都不好使了。”屋內的人調侃道。

我走到他面前,目光定格在他的眼睛裏,旋即笑了:“你剪短了頭發,刮幹凈了胡子,再把臉跟衣裳都洗幹凈,辨識度自然就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