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 第三節

住進601的當天,班卓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從行李箱的暗格裏拿出一個小木匣,放到了房間裏最隱蔽的地方。匣子裏,是個拇指頭大小的精美瓷罐。

每天早晨七點,她準時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簾。就算不是晴天,也要讓想象中的陽光照進這個不到五十平方米的房間裏。每天晚上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在墻上的日歷上打一個叉。每周要做的事,就是燒一大鍋熱水給瘸貓洗澡。

這只貓不是她的寵物,是她在來到初雲縣的第二天,在一條巷子裏遇到的。當時,一個衣冠楚楚的年輕男人把它拴在電線杆上,用棍子狠狠地打。

她上前阻止,男人見她只是個小姑娘,不但不停手還威脅,再不滾就連她一起打。貓的尖叫十分淒厲。

“沒出息的人,才欺負啞巴畜生。”她像幽靈一樣突然逼近男人,手裏的匕首,指著他的鼻子,“我不怕死,也不怕殺人。”

她比男人瘦小太多,這把只用來削蘋果皮的小匕首,也算不得鋒利。僵持兩秒鐘後,男人扔掉棍子,跑了。

班卓美不是路見不平身懷神功的美少女,她不會打架,跑個八百米就能累得口吐白沫,如果真打起來,那男人必然可以把她大哥半死。在她跟這個男人短暫的小戰場上,唯一能擊退對方的武器,就是誠實。她說出口的每句話,都是真誠的。她真不怕死。

收起匕首,解開繩子,她帶走了這只打折了一條腿的貓。一人一貓,成了伴兒。

貓沒有名字,她就叫它貓。這家夥的腿雖然永久瘸了,但並不影響它的胃口跟好的本性。

也因為貓,班卓美認識了602室的鄰居,阿朱。

那晚她散步回來,找遍屋子也沒見到貓,正要出去找時,有人敲門。

貓很乖地臥在這個穿著幹凈格子襯衫,卻紮著一條深藍粗布圍裙的年輕人懷裏。據班卓美所知,貓對外界充滿敵意,大概因為過去的悲慘經歷,它只聽她的話,只接受她的撫摸與懷抱。旁人要想接近它,它的爪子絕不留情。

“這是只寂寞的貓呀。”他笑著跟她說,神情自然,完全沒有陌生人的生疏,手指逗弄著貓的耳朵,“跑到我家來串門了。”班卓美這才記起出門時沒關窗戶,貓必然是沿著窗台跑隔壁去了。

“謝謝。”她接過貓,突然問,“它在你家蹭飯了麽?吃了的話我今晚就不用喂它了。”

“你還真不客氣啊鄰居。”他挑眉,嚴肅地說,“它吃掉了我一整條紅燒魚。”

貓在班卓美懷裏喵喵叫,頑皮地揮動著爪子,撥弄著她掛在脖子上的紫水晶項鏈。

“紅燒魚!你真是個好鄰居!”她朝他伸出大拇指,“晚安啦!”關門的刹那,她又探出頭來,對他說,“要是下次貓又到你家,你可以喂它吃清蒸魚。吃完最好再給它一個蘋果。”

他轉過頭,朝她扮鬼臉:“不如下次換我到你家吧,你也可以給我吃魚跟蘋果!還有啊鄰居,你知不知道物價漲得多厲害!蘋果都八塊一斤了!”

班卓美聳聳肩,縮回腦袋關上了門。這就是她跟阿朱的初識了,自然得像那些做了幾十年鄰居的熟人。

這個人是個有趣的家夥。她質疑過他的名字是假名或者外號,要麽他就是《天龍八部》的忠粉,不然一個大男人怎麽又這麽女氣的名字。他笑得合不攏嘴,說隨便她怎麽想吧,反正大家叫阿朱師傅已經叫順口了。

602室的門外,掛了一個很不顯眼的招牌,上頭潦草寫著——修!(家用電器、生活用具、衣褲鞋帽、電腦筆記本等!)

那天,看到這塊牌子之後,班卓美才知道她的鄰居是個修理匠,還是修理界的跨行業人才,凡是殘缺破損的東西,都是他的業務範圍,從補衣裳道修冰箱,無所不能。

他們之間的交流,僅限於在走廊裏的偶遇,或者窗戶上的閑聊——天氣好的時候,貓就蹲在她或者他的窗戶上,喵喵叫幾聲。每次聽到貓的聲音,他們就會不約而同走到各自的床前。

“天氣真好啊!”每次都是他先開口。

“嗯。吃了嗎?”

“拜托,我剛從廁所裏出來!”

“我怎麽知道!”

她喜歡這樣的談話環境,曬著太陽,聽到彼此的聲音,卻不用看見彼此的臉,一點壓力都沒有。大多數的對話都沒什麽內容,但有時候,也有這樣的——

“你一個外地年輕姑娘,來這個小地方幹嗎?”

“我來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