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 第八節

無名的竹林裏,刀跟劍都被扔在了地上,橫過的淺溪,唱著寧靜的聲音。

“給你。”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錦囊,抽出一條細細的,雪白的線,圍繞著淡淡的熒光,“三個裏頭,她資質最高。木生與煙夏的線,只是金色而已。”

小猴遲疑了片刻,接過錦囊,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做了這樣的決定?”

“從三月哭著問我是不是在養牲口那天起。”他笑笑,“我將世間的飛天尋來,窮盡二十年時間將它們養成,然後讓它們‘成仙’,為天界做貢獻,多偉大的事業。”他轉過頭,雙手做了個豬耳朵的姿勢,“那些養豬養羊的人,不也是這樣麽。養大了,賣掉它。”

“老家夥們那兒,你如何交代?”沉默半晌,小猴開了口,“這一批,你養了三個飛天,驗選之日卻只出現了兩個。他們心裏大概是有數的。”

他撩開袍子的一角,說:“要跟他們開個玩笑,我還是有辦法的。”

袍子下,他只剩下了一只腳。小猴臉色一變。

“別忘了,我原本也是一個飛天哪。”他狡黠地眨眨眼,“這雙腳是他們賜給我的殊榮,如今我拿它做一個假的三月,正好。我的演技不差的,昨天我當著他們的面,把落選的三月宰了,‘屍體’扔進了枯井裏。他們很放心,很滿意。何況,有木生和煙夏,也足以讓某人再苟延殘喘一陣子了。”

“為什麽是三月,而不是別人?”小猴靠在翠竹之間,目光如星。

“我沒有刻意做什麽。”他笑笑,“你看,我教他們同樣的本事,跟他們勾勒同樣的,關於神仙的美好崇高,我給他們的東西全部是一樣的。可是,三月依然不願意做神仙,木生和煙夏就截然相反。我所做的,只是順從了他們各自的願望。”

“這是你為他們還是為你自己,爭取的一點點自由麽?”小猴嘴角揚起,看著手裏的錦囊,“如果你要給三月自由,為何又將她的線交給我。你我都知道,這條線,意味著一個飛天的一切。”

“因為你分得清什麽是操縱,什麽是保護。”他看著流向遠處的溪水,“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養’著她,或者等到你覺得合適的某天,把這根線交給她自己。”他嘆息,“反正我是不能再養她了。”

“為何?”

“我要退休了。”他拾起他的刀,扔得很遠,“當鞋匠去。我欠了別人很多鞋子。我跟許多飛天說過,等你們成仙了,就有腳了,可以穿鞋了。”

“嗯。”

“不過天界的老家夥們不會批準的,所以我必然要熬過一段不太舒服的日子。帶著她,是個包袱。”他坦白道,又轉頭撲向若有所思的小猴,“你雖然只是戰神手下的小仙官,可你比我認識的任何一位大神都幹凈。這感覺至今未變。”

小猴把錦囊收進懷中,沖他擺擺手:“走吧,後會有期。”

“記住,那丫頭酒量太差。婚宴上,我不過是把我自己喝的酒偷換到她的酒壺裏,不醉了七天。”他搖頭,“以後可不許她碰酒了。”

“是你的酒太烈太烈了。你把這一輩子的愛恨愧疚都泡在酒裏了吧,呵呵。”小猴撿起他的劍,轉過身,“為什麽每年都要扔一雙鞋到河裏?”

“給靡沫的。”他的眼睛裏泛起少有的思念,“我喜歡這姑娘,但還是把她交給了神。”他苦笑,“據說,每個死去的飛天,靈魂都會變成雲朵。”

小猴嘆了口氣。

“我是個永遠飛起來的飛天,我摸不到靡沫的靈魂,所以我只能等雲朵飄過水面時,才能將鞋子交給她。嗯,你大可以笑話我。”他背過身去,“走了!回頭你就給三月說,你已經宰了我這無良的義父吧,但願後會無期。”

“好吧。”小猴點頭。

兩個人,踏向相反的方向,竹葉在腳下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