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水墓

  洞庭八百裏,風光無限好。

  遠浦歸航,夕照漁村,已是人間勝景,可在此時此刻,無一不被頂上那輪銀盤明月搶去了光彩。

  誰叫今天是上元佳節,一年的花好月圓,都寄望在了裏頭。

  最後一趟渡輪,載滿遊客,興奮地劃開那一碧萬頃 的洞庭湖水,穩穩的歸去,翻飛的水浪有如歌唱,慶祝又一個工作日的完結。

  奇峻端秀的君山,獨立在這神仙洞府的煙波之中,山中似是生出了眼睛,切切目送一切船只遠去,那些熟悉的漁人,陌生的遊人,也都回去吧。這般時刻,最好連那些不歸巢的飛鳥都不要來打擾。

  這樣的月夜,適合獨享。

  九厥就是這麽想的。

  君山深處那棵百年老樹的枝椏,不幸成了他的臥榻。已經一滴不剩的酒壺,被粗糙的樹幹與一片湖藍色的頭發擠在中間,委委屈屈當了枕頭,還得擔著隨時粉身碎骨的危險——它和那個靠在它上頭的男人,離地面怕有十幾米高呢。往下看,月光細碎,碧水沉沉,見不到土,只是一片與大湖暗自相連的湖中之湖,這老樹也是與眾不同,就這麽幹幹脆脆地,疊了滿枝的翡翠綠葉,從水裏長了出來。

  它四季常綠,從無枯敗的。

  不過,只有變態的人,才會種一棵變態的,長在水裏的,連名字都喊不出來的樹。

  也只有那只千年樹妖幹得出這樣的事。

  這可長在湖中之湖的水中樹,數百年前,由她親手種下,為守護,為標記。

  只因這湖水之下,長眠的是故人之女。

  他伸了個懶腰,酒壺到底是骨碌碌地滾下了樹,砸進了正靜沐月光的水面,激起的水花不滿地落下,蕩起的每圈漣漪都是無聲的抗議。

  “很吵啊。難道你不能不喝酒麽?”沉悶的聲音,從樹幹裏冒出來,“您看這洞庭月色,如此靜謐美好,都被您的酒壺破壞了!”

  “你還真是過河拆橋呀!”九厥一拍樹丫,“我可是好心來給你療傷的!”

  “可我沒讓您來喝酒呀!”確定了,的確是這棵樹在說話。

  “沒有了酒,我的人生就是浮雲!”九厥坐直了身子,喋喋不休地教育這這棵樹,“要不是你半死不活的求救信號傳到我這裏,而我又這麽該死的善良,拋下美女好酒佳肴,大老遠跑來當你的救世主,你早腐成朽木,拿去當柴火都不夠資格!還敢對我不客氣!”

  “我又沒喊您來!”樹一點不示弱,“我以為樹妖姐姐會來。她比您好多了,不喝酒,也不會隨便打我的頭!”

  “打你的頭?!”九厥哭笑不得,故意又拍了一下樹丫,“我就是想把你打聰明些。你的樹妖姐姐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你這麽一棵蠢樹,長了幾百年了,光長個不長智慧。你以為你垂死之際發出的‘信號’,能傳到我這兒已經是奇跡了,還指望她能聽到?”她那會兒不知道在地球的哪個犄角旮旯裏玩兒呢,你以為你那初級的心神傳音術是衛星電話麽。虧得我一直留在中國,哪兒也沒去,不然,等你樹妖姐姐回來,也只能給你收屍了。”

  “我不夠聰敏,也要怪您。我剛被種下的時候,您就以慶祝我新生為由,喂我喝了一大壺酒。您知道,未成年人不可喝酒,會有損腦部發育,而我身為未成年樹,酒也是有害的!”

  “未成年樹……”九厥哈哈大笑。

  幾天前,這棵會講話的樹,樹根盡斷,奄奄一息,幸而還有力氣使出那心神傳音的法術,講求救之音傳給了唯二能聽到它的人,一個便是他這釀酒仙官,另一個自然是將它種在此的,它的偶像――樹妖裟欏。只怪它太過虛弱,傳出去的法術距離有限,只被九厥聽到,那遠在異國的樹妖自是渾然不知。

  “你確定沒有看清楚,襲擊水墓的人是誰?”九厥止住笑聲,突然問。

  “我都講了六百次了,只見了一團雲霧,時明時暗,速度奇快,直下到水中,我連還手的時間都沒有,便被那雲霧裏的利器割斷了樹根。”樹長長的嘆氣,很是愧疚,“我受樹妖姐姐之命,在此守護水墓數百年,一直平安無事,那些覬覦水墓中寶物的蝦兵蟹將們,連靠近水墓的機會都沒有,莫說他們,;連這裏的洞庭龍君都對水墓敬畏有加,從不敢騷擾。”

“這就有趣了。”九厥撓了撓鼻子,“得是多大膽的家夥,才敢如此明目張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