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骨石(第6/14頁)

“可……這跟他來買你的金魚有什麽關系?”她還是想知道這個。阿生拉上卷簾門,掏出鑰匙鎖好,說:“他買的不是金魚,是一場夢境。”

顧七七更糊塗了。他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道:“我的金魚,要用眼淚才養得活。”從他的墨鏡後,透出一種奇怪的力量讓顧七七愣在原地。

“BYE!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阿生沖她擺擺手,轉身朝巷口走去,“別忘了,今天你賭輸了,你欠我一個願望。等我想好要什麽,再告訴你。”

他單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還纏繞著暮色的微光裏。

顧七七呆立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裏,和哥哥的那場賭局,那一度快要消失的希望,又莫名燃點起來。

阿生,Live,你究竟是什麽人?

從那個晚上之後,顧七七似乎找到了生活的重點。

她喜歡跟阿生在一起,喜歡聽他用詼諧又自然的腔調,講那些來找他買金魚的妖怪們的故事。

她最喜歡的,是他從不問自己的來歷,也從不追究為什麽每次見他,都把自己包裹成一個粽子。如果他問,以她的性格,會告訴他實情的。她從小就被教育,骨妖必須活得誠實,像它們的形態一樣,不加任何偽裝與修飾。

她一面享受著這種難得的,朋友間的輕松,一面隱隱擔憂,總有一天,她還是要以真面目見他,這是與哥哥的賭局。如果可以,就讓這天越晚到來越好。

阿生還是喜歡用各種尖利的詞匯調侃譏諷她,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對她不管不顧,而是會搬個凳子出來讓她坐,雖然凳子很舊,但有靠背,坐上去蠻舒服,他偶爾還會將店裏的風扇轉個方向,朝著她所在的位置,說什麽大夏天穿這麽多,萬一熱死了,他懶得收屍。

她漸漸習慣了阿生的腔調,在他講那些妖怪的時候,她也會興致勃勃地跟他講她在不同國度見到的各種有趣的人與事。說來也好笑,兩個連彼此的完整容貌都沒見過的,萍水相逢,卻可以不知疲倦聊天到天明。

一只骨妖,與一個行為怪異的人類,在花香蟲鳴的夏夜,坐在被燈光渲染成一個明亮世界的金魚店裏,聊得手舞足蹈。對,他們只是聊天,只是世上最簡單的傾訴與傾聽,卻有說不出的愜意與快樂。她覺得,阿生了解她的想法,懂得她的向往。

顧七七開始覺得白天很多余,要是24小時都是夜晚就好了。這樣她才有足夠的時間,跟阿生在一起。因為金魚店的營業時間,只是從日暮到天明。

之前她曾去打聽過,這個小鋪是在一年前租給一個姓肖的中年男人的,聽說這個人還是什麽大學的什麽教授。難道,這個肖教授是阿生的親人?他的父親?

可是,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呢。

在她跟阿生認識的一周之後,她在金魚店裏看到了肖教授,一個頭發已經斑白,略微佝僂著背脊,雖是中年勝似老年的男人,細細的金絲邊眼鏡架在他還算高挺的鼻梁上,衣裳雖然不時髦,但整理得幹凈又整齊,手裏總是夾著一本厚厚的書,的確有學院派的風格。

肖教授大概每周會來店裏兩次,有時給阿生帶一些零食,有時是一些書籍,然後就像所有的普通父子間的對話那樣,說說學習,說說身體,未了再問一問金魚店的生意,親切卻又生疏。阿生說,肖教授與他並沒有血緣關系,但他拿他當父親看待,因為,他救過自己的命。

一年多以前,他從一座深山失足摔下,恰好遇見到山裏搜集標本的肖教授,把他救了回來。他沒有身份證,也沒有戶籍證明,不能讀書,他唯一擅長的事就是養魚,所以懇請肖教授為他租下這家小鋪賣金魚,既能賺錢,又能打發無聊的時間。

“你為什麽要留在這裏?你的家呢?”顧七七不太理解阿生繼續留在肖教授身邊的行為。

“肖教授沒有子女,身體不是太好,既然他救過我的命,那我留下來照顧以下他,也是理所當然的。”阿生如是道,語氣很平淡,基本看不見他表情的起伏,“何況,我家太遠了,一時半會,我回不去的。”

能有多遠?總不會在火星吧?就算在火星,只要他開口,她也會幫他的。雖然她沒有太大的本事,但是日行千裏,飛山過海,還是勉強可以的。

但每每提到回家這件事,阿生總是岔開話題。

如是幾次之後,顧七七也不再追問了。他不回去,總有他的理由,何必多問。這是他們逐漸建立起來的默契,不追問任何可能導致不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