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來自北極的故人

Old Friend from the North Pole

沙沙的雨聲中響起低沉的男聲:“親愛的邦達列夫少校,你好,這是來自北極圈內,二十一年前故人的電話。”那聲音滄桑而悅耳,帶著巨大的回聲,就像一架古老的管風琴在嗚咽,“說句話吧,讓我再聽聽老朋友的聲音,我們曾分享蘇維埃的光榮,像同志那樣舉杯痛飲紅牌伏特加,杯中沉浮著十萬年歷史的老冰。”

暴雨滂沱,情人旅館的老板娘打著傘站在屋檐下,檐前的滴水像是一道綿密的銀色簾幕。她盯著每輛從門前經過的出租車看,眼睛裏透著焦急。

今天白天幾個肅殺的黑道人物沖進店裏,向她出示兩張照片,詢問她說照片上的男女有沒有來她店裏投宿。老板娘一眼就認出了路明非和繪梨衣,一時間心跳加速臉上變色,但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立刻鎮靜下來,恭恭敬敬地說我們這裏的客人通常都只住一晚上甚至幾個小時,哪會有投宿的客人選擇情人旅館呢?她的坦蕩和情人旅館的招牌說服了那些黑道人物,他們沒有進店搜索,而是留下名片拜托老板娘說如果見到這兩個人請務必打電話告知他們,本家會提供豐厚的信息費。

老板娘想不出這對懵懂的小情侶怎麽會得罪黑道,但以她想來再怎麽樣繪梨衣那種人畜無害的老實姑娘都比黑道值得信任,她特意留在店裏等到午夜過後,就是想通知這對小情侶趕快離開,這邊的店面都被黑道盯上了,不再安全了。

轟隆隆的雷聲在天空中滾過,紫色的電光切開黑暗,照亮了打著傘走向店門口的年輕人。他的頭發濕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看上去亂糟糟的,手裏的塑料袋裏裝著低溫奶和飯團。

“老板娘還沒下班啊?”路明非愣了一下。

“只有你自己回來麽?”老板娘小步跑向路明非,木屐嗒嗒作響。

“哦,她回家了。”路明非隨口說。

他低下頭,在屋檐下的積水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真是個亂糟糟的男人啊,分明是開著保時捷跑車回來的,可看起來倒像是在大雨裏走了一路。

在失去了路鳴澤的加持之後,他又失去了漂亮得人人稱贊的“偽·女朋友”和保時捷911跑車,終於被打回了原形,就像是失去了南瓜馬車、水晶鞋和仙女庇護的辛德瑞拉,午夜之前還在水晶般的宮殿裏翩翩起舞,午夜之後就只能獨自跋涉在街頭,躲避著夜行人的目光。

“今天有人來找你們,看上去很兇惡的男人。”老板娘壓低聲音提醒。

“已經沒事了,她回家了,那些人不會再來了,放心吧。”路明非說,“謝謝老板娘幫我們打掩護。”

老板娘誤把他的呆滯當作悲傷了,不由得心中酸楚,仰望飄雨的天空腦補起違背家族意願的私奔故事,一時間神思悠悠。

路明非瞟了一眼老板娘那一臉“梨花枝上雨”的表情,心下有些驚悚,心說莫非今夜是老板的忌日,這是什麽日本風俗未亡人要給死鬼守夜,我不便打擾還是盡快退散為好。

於是他和老板娘擦肩而過,偷偷摸摸地想上樓去。

檐前看雨的老板娘忽然轉過身來,深鞠躬,大聲說請不要對生活失望啊!幹巴爹啊!

路明非趕緊配合著高呼幹巴爹幹巴爹,心說我對生活失望個屁,我只是害怕!這一次為漂亮女生當了叛徒,卻不知道秘黨處罰叛徒的辦法是什麽,要是減學分或者掃地出門還好,千萬別是某種肉刑,說起來秘黨這個組織從差不多兩千年前流傳至今,當年想必不太遵循人道主義原則,先輩們全世界屠龍的時候,人道主義的先驅們如拉伯雷還沒生出來,鬼知道學院的章程裏會不會藏著些血腥的條例,比如說要把叛徒打穿琵琶骨掛上鐵鎖什麽的……哦也不對,這招好像是《西遊記》裏那只猴子用來對付妖怪的。

他心裏亂糟糟的,上樓推開那扇熟悉的門,走進那間熟悉的套房。

小玩偶們散落在茶幾上,鞋盒和購物袋扔得到處都是,還有餐盒和各種各樣的飲料瓶,燒熱水的暖壺在黑暗中嗡嗡作響,半杯殘水映著窗外的燈光。

為了避免服務生進來窺視,路明非總在門把手上掛著“不需清潔”的牌子,所以過去了幾天裏只有他們兩人踏進過這間房間。繪梨衣是個完全不懂收拾屋子的人,想必從來沒有人教她如何收拾屋子以便將來嫁個好男人,她只知道把自己的小玩具收好,把喜歡的裙子一件挨一件掛在衣櫥裏,其他東西,包括內衣絲襪這種私人物品都是隨手亂扔。路明非也不是收拾屋子的主兒,他和芬格爾的宿舍素有狗窩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