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潛龍升空之海(第3/17頁)

“我這裏聽得很清楚,你能聽見我說話麽?”楚子航在駕駛艙中敲打麥克風。

“通話效果不錯,”愷撒頓了頓,“你不也是驕傲的人麽?”

楚子航一愣。

“只是你驕傲的方式和我不同。”愷撒又說,“雖然你驕傲起來的時候讓人不舒服,但如果你不驕傲的話,根本不配被我看作對手。我家的那些老東西想針對你,不過那事情跟我無關,別以為我會用那種下等的手段來對付你。如果是我死你活,就繼續這麽驕傲地活下去吧……別被我看不起的混蛋打敗。”

加壓噴嘴把齊柏林裝具噴出的一瞬間,楚子航看見裝具中的愷撒把手伸到球形的頭盔裏,向他豎起大拇指,不知是不是“凱旋的意思”。

愷撒在海水中緩緩下降,不時有夭矯的屍守和他擦肩而過。這片廢墟就像是囚禁靈魂的黃泉幽冥,此刻黃泉之門洞開,靈魂們不顧一切地逃亡。屍守們已經沒有神志,但它們還保留著野獸般的直覺,好像所有屍守都預感到了毀滅的降臨,它們正不顧一切地從這個絕境中逃離,沿途不攻擊任何東西。愷撒也弄不明白屍守們是怎麽預感到高天原將毀於一場核爆的,預測核爆顯然不該是屍守能做到的。

這些早已死去的混血種,有些完整無缺,有些則是殘損的,類似木乃伊工藝但更加強大的煉金技術,把它們的活力封存在不朽的身體裏,它們中有的殘缺了半片頭顱,有的則腹腔洞穿,似乎是一場殘酷戰場後留下的遺骸,太古的煉金術師們將這些遺骸當作了原料。愷撒想到在那座鳥居上看到的戰場雕刻,似乎那場戰爭在歷史中真的發生過,也許就是它最終毀滅了這座城市。

迪裏雅斯特號懸停在他正上方,腰間的繩子把愷撒和迪裏雅斯特號聯系在一起,迪裏雅斯特號又通過安全索和須彌座相連,須彌座又通過錨鏈固定在海床上,一層層的像是血緣關系。

在瓦斯雷和巖漿的光中,核動力艙和列寧號都很清楚,狹長的核動力艙被投擲在列寧號不遠處的肺螺堆裏,數以百萬計的肺螺在旁邊蠕動。愷撒落進了肺螺堆裏,這些微小的生物正不斷地從列寧號上脫落,打在齊柏林裝具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愷撒竭力操縱笨拙的義肢恢復站姿,在肺螺堆裏跋涉,一步步接近核動力艙。海流太混亂了,他不敢漂浮著前進,所以不敢松開齊柏林裝具上的鉛墜,只能這樣貼著海床,介乎走和爬之間。頭頂上方不斷有屍守經過,有多少屍守已經恢復了活力,幾千還是上萬?愷撒數不出來,這座高天原在極盛之日地底掩埋著無數的行屍,這些人身蛇尾的混血種似乎直接繼承了龍族的文明,完全不像人類。

齊柏林裝具已經在超負荷工作,壓力超標,出力超標,頭盔內的照明燈不斷閃滅。如果不是裝具內的超高壓鹽水保護,愷撒早已內出血,但超高壓鹽水也讓他眼睛充血、呼吸艱難。他眼睛裏只有不到十米外的核動力艙,但要在齊腰深的肺螺堆裏爬過十米,他漸漸地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了,高壓對於視覺的影響是最明顯的,視線中的目標開始出現重影,大腦出現劇烈的疼痛,金屬義肢在肺螺堆中打滑,好像掙紮在泥石流中的人,隨時有可能被吞沒。

愷撒閉上眼睛,釋放了“鐮鼬”,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聽覺不是輔助,甚至比視覺更有效。鐮鼬們在海水中盤旋飛舞,愷撒驚喜地發覺領域擴張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海水是極好的聲音導體,聲波傳輸的損耗比在空中小,他能聽見潛流的聲音、屍守的心跳、廢墟在開裂,還有古老沉寂的鈴聲。愷撒想起來了,那些傾塌的古代建築上都懸掛著成千上萬的黑色鈴鐺。在高天原矗立在大地上的年代,風起的時候想必整座城都會被鈴聲淹沒。

但在海水中,鈴鐺發出的聲音是超出正常人聽力範圍的超低頻,如果不釋放鐮鼬的話愷撒也聽不到這種神奇的音樂。沉重古奧的超低頻聲音隨著海流在廢墟中穿梭,愷撒沉浸在古老的音樂中,想象高天原矗立在大地上的樣子。風中萬千鈴鐺在風中逐次翻轉,音潮在城中此起彼伏,潮汐般往復。他從未“聽”到過如此浩瀚的城市。

他小的時候,每逢春天都會跟母親去阿爾卑斯山度假,常常連續幾個小時站在山麓的草地上,仰望天空。管家和仆役在不遠處竊竊私語,說年幼的繼承人是否精神有什麽問題。在他們看來這片山原單調極了,可年幼的愷撒卻露出自己在接受萬眾歡呼的微笑。在愷撒的世界裏,山原上滿是音樂,風吹散了蒲公英,無數小傘在風裏旋轉,風聲被千百倍地放大後就像是用管風琴演奏的教堂音樂,而蒲公英小傘滑過空氣的聲音就是唱詩班所唱的聖歌,整個山原充當那架看不見的管風琴的共鳴腔。整個世界獨為一個人演奏,比萬眾歡呼還要令人神往。這時候只有母親會站在他身後,輕輕地撫摸他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