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易

交易編號19010666,這是今年他們從遠東購買的第666件貨物,這個該死的數字讓不信神的路山彥都覺得不吉利,666,那是惡魔撒旦的專屬數字。那絕對是件讓人從骨髓深處驚悚戰栗的東西。

公元1900年秋,深夜,細雨,德國漢堡港。

燈塔的氣燈如一柄輝世的利劍,旋轉著切割黑暗,切到碼頭上,切出一個消瘦筆挺的剪影。年輕的梅涅克•卡塞爾伯爵獨自站在碼頭上,沒有打傘,雙手插在口袋裏,束起風衣的衣領抵擋寒風。

他藏在口袋裏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左手食指上的那枚古銀戒指,金色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透過茶色眼鏡的鏡片眺望海面。以往沉靜的海面此刻如一窩即將煮沸的水那樣不安地起伏著,這是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征兆,絕大多數的船已經入港,遠方的海面上空蕩蕩的的,只有慘白的燈光烙下的圓形光斑。

“來了!”他的眼角微微一跳。

當燈塔的汽燈燈再次掃過那片空蕩蕩的海面時,一艘貨輪的黑影被切割出來,它出現得無聲無息,仿佛破開大海浮現的幽靈船。烏黑色的船舷上用白漆醒目地刷著“瑪麗皇後號”,那是一艘名聲不太好的英國船,往來於遠東和漢堡港之間,用鴉片和瓷器貿易作為掩護,倒賣來自敦煌和中國南方的古物。

梅涅克舉手示意,他的人在碼頭上用氣燈打出了三長兩短的信號。漆黑的“瑪麗皇後號”以兩短兩長的燈光回應。它非常謹慎,在港口外下了錨,始終在那裏隨著海浪起伏,卻不移動。水手們降下救生艇,披著雨披奮力劃船,向碼頭靠近。

路山彥無聲地走到梅涅克背後。他是一個地道的中國人,25歲,雙瞳漆黑,面頰的線條柔和和明晰,身材和梅涅克相當。路山彥一身漆黑的雨披遮擋了他身上的大清禮服,把粗大的辮子盤起來藏在禮帽裏,這樣他低頭在梅涅克的背後,一般人不會輕易察覺出他是個東方人。路山彥可以算得上是洋務派的一位要員,光緒十六年被選送京師同文館,對於歐洲的語言和科技都有很深的造詣,四年後就這位德國使臣的助手,也是在那裏他認識了這位年輕的卡塞爾伯爵,成為他最好的朋友。

路山彥掏出象牙鑲嵌的金質懷表看了一眼,“時間正好,他們很準時。”

梅涅克扭頭看了看這位朋友,目光最後落在了路山彥身上的金屬閃光上,在漆黑的夜幕裏,這兩道光獰亮如刀劍、那是兩支銀色的大口徑左輪槍,路山彥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國人,梅涅克知道他雙槍齊發的時候可以同時射落兩只飛鳥,而且都是貫穿雙眼。

“山彥你不覺得我們這對組合很奇怪?”梅涅克抱緊藏在風衣裏的長刀,嵌銀的刀柄探出來頂著他的下顎。

“有什麽奇怪?”路山彥淡淡地反問。

“武器用反了。”梅涅克慢慢地拔刀一寸,而後收了回去。那一瞬間刀身的發光冷得刺骨,像是嚴冬夜空中的明月。刀身上鑄造時天然生成的花紋清晰可見,那時一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風格的特長刀,用罕見的冷緞花紋鋼打造。十八世紀以後,這種神話般的鋼鐵煉制技術已經絕跡,通常這種刀劍只是歐洲豪門的欣賞品,當時梅涅克仔細地磨礪了這柄刀的刀刃,他帶著這柄刀不是為了炫耀或防身,他隨時準備使用它。

“總有一天我大清的所有軍人也都會裝備上你們生產的洋刀洋炮,那時候我們的國家就強大了,再也沒人買你們生產的鴉片。”路山彥說。

“嗨,說的我好象是個鴉片販子似的。”梅涅克抗議。

路山彥笑笑,他知道梅涅克絕對不沾染鴉片,他只是想和梅涅克鬥鬥嘴。如果他們此時都不說話,那麽局面就太冷煞了。大海、細雨、孤燈,還沒算上一艘漆黑的救生船波濤起伏而來,他們背後的同伴守著藏在雨披下的馬克沁重機槍。

不過也許確實就該那麽了冷煞,雖然他們彼此之間也不討論,但是每個人都猜到了這次交易的貨物是什麽。

那絕對是件讓人從骨髓深處驚悚戰栗的東西。

交易編號19010666,這是今年他們從遠東購買的第666件貨物,這個該死的數字讓不信神的路山彥都覺得不吉利,666,那是惡魔撒旦的專屬數字。

救生艇終於泊岸了,為首的水手身強力壯,跳上碼頭,也不用繩子把船固定,只是用手緊緊地拉著船頭的鐵環,以防他被海潮推走。這說明他們不想多留哪怕一秒,交易完成,他們會立刻離開。雖然他們已經在海上漂泊了半年之久,但是他們似乎並不渴望踏上地面,也不渴望城裏熱情好客的酒吧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