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蒲公英(第4/17頁)

“不是不是,她剛睡,”佟姨趕緊說,“她剛才在廚房裏搗鼓著煮東西,讓我去超市買醋,我回來就看她睡下了。”

“煮東西?”楚子航愣了一下,真奇了怪了,“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為老媽量身定制的俗語。

“糟!她不會用火,廚房裏別出事!”楚子航一驚。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進廚房,劈臉而來的是一股焦糊味。滿廚房都是煙,抽油煙機也沒開,再濃一些煙霧報警器都要響了。楚子航一把關了煤氣閥門,把全部窗戶打開,煙霧略微散去,佟姨從煤氣爐上端下一口燒得漆黑的鍋,這口鍋是德國進口的,不銹鋼質,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當鏡子用。

“這什麽啊?”楚子航掩著鼻子。鍋裏一片焦糊,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麽。

楚子航猜是安妮阿姨又帶老媽去上什麽“時尚廚房培訓班”了,引得她對廚藝躍躍欲試。那種班很好玩的,一群挎著LV、Chanel、Gucci的阿姨由大師範兒的廚子手把手教做菜,要麽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爾薩斯灰皮諾幹白”,要麽是“虎掌菌青梅燒肉配吉歌濃酒莊皇家幹紅”。老媽學完就回來給楚子航演練,楚子航每次面對骨瓷碟裏的一堆面目模糊的物體,都會嘗一點然後建議說,媽你要不要也嘗嘗看?老媽嘗完就哭喪著臉說,上課時候我做的分明跟這不是一個東西!楚子航理解為什麽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上課時有人把原材料備好,有廚師站在背後實時指導,這麽做菜,就算是賣肉夾饃的陜北大爺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國菜。

“洗不出來了,連鍋扔了吧。”楚子航說。

“我明白了,你媽在煮餃子!”佟姨一拍大腿。

楚子航一愣。餃子?是指意大利pasta麽?“上湯松茸意大利pasta配雷司令白葡萄酒”?這道上次失敗了,之後老媽發誓再也不做了啊。

“上馬餃子下馬面,你媽是煮餃子給你吃。”佟姨說,“她是陜西人。”

楚子航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裏面極深的地方有一小塊微微抽動了一下。廚房的中央島,不銹鋼面板上散落著面粉,橫著一根粗大的擀面杖……難怪老媽指揮佟姨去買醋,原來是吃餃子啊,上馬餃子下馬面,出門總要吃碗餃子再走。這道菜時尚廚房的廚子不會教她,只能是姥姥傳的手藝,“芹菜豬肉餡手造餃子配2010年精選鎮江香醋”。

難怪她沒出去玩,還以為是因為下雨了,楚子航想。

他從鍋裏撈了一片面皮兒塞進嘴裏,味道真夠給力的,他鼻孔裏一股焦味,好像給人當煙囪使過。

“吃不了了,還是倒掉吧。”楚子航說著,還是咽了下去。

他在水池裏洗手,忽然又想起那個男人來。總覺得那個男人的一生很扯淡,看起來一副衰到家的模樣,吹著不相幹的牛,賠著笑臉給人開車,看著老婆抱兒子跑了,直到最後才暴露出那可怕的血統。其實憑著那男人的血統,很多東西都會唾手可得。

淩駕於世人之上的、殺人如斬芻狗的龍脈血統。

可牛逼到那份上了,為什麽還要隱藏起血統來,伏低做小地伺候老婆哄老婆開心,過什麽“正常人”的生活?

什麽是混血種?是介於人類和龍類之間的異種,即便你所做的事關乎人類的存續,但你自己並不是個真正的人類,燃燒起血統的時候你的瞳孔和龍類一樣是金黃的。黃金龍瞳裏世界根本就是另一個模樣,龍類殺伐決斷,以實力決定地位,如果龍類的世界裏有一張暴雪“天梯”那樣的排行榜,這個榜單總被鮮血和死亡清洗。

一個王,總被新的王殺死。

可還是想要有個狗窩一樣的地方可以回去麽?想要有個……家?

“佟姨,記得提醒我媽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開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給佟姨看,“就買這種三元的低脂奶,其他的她不喝,要加一塊方糖,微波爐打到低火熱五分鐘,每晚睡前看著她喝下去。”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樣嘛。”佟姨說。她不太明白楚子航這個習慣,每次出國前都把這套程序重講一遍,好像叮囑什麽天大的事兒。

“車我會留在機場的停車場,車鑰匙和停車卡我塞在手套箱裏,叫家裏司機帶備用鑰匙去提回來。”楚子航說,“我走了。”

“子航你不跟你媽說一聲?”

“我不太習慣跟人道別……每次送我……她就會對我猛親……”楚子航拎起旅行箱,消失在門外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