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清算舊怨

燕府內西邊的管事院,齊雄正焦急地來回踱步,只是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手在不由自主顫抖。

即使對外封口,“天工開物”主府裏的清洗卻是實實在在進行著。胡東來一系全軍覆沒,而往日裏與之結盟,和府主對著幹的老人們,不免人心惶惶,齊雄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自認勞苦功高,祖上開始就在天工開物出力,又不若胡東來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應該不至於落到同樣下場。

忽然房門被推開,本就精神緊繃的齊雄嚇了一大跳,轉身就要罵人,看清來人,不由一個寒戰,換上副笑面孔,道:“府主百忙中,怎有空到這裏來?”

燕開庭似笑非笑地道:“這不是怕齊管事跑了嗎?”

齊雄連連擺手道:“我的爺,我在玉京土生土長,連同先祖在府裏當差都幾百個年頭,萬事盡心盡力,哪會做出這種事情?”

燕開庭冷笑一聲,齊雄聽得頭皮發麻,心中忐忑。

“盡心盡力,為誰盡心盡力?”燕開庭也懶得多跟他廢話,道:“其實不夠盡心,不夠盡力,也沒什麽,德不配位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一個兩個。只是財容易舍,命不好還,你貪匠府的錢,並不是大事,手上有人命,就今天結算了吧。”

齊雄大吃一驚,道:“府主,人命關天,這可不能隨便玩笑!我和李梁的事,半點關系沒有!”

燕開庭笑了笑,眼中卻滿是冰霜之意,“誰和你說李梁,你可還記得湯管事一家?”

齊雄面色陡變,刹那間仿佛看到了荒原之上,湯家三十六口的白骨。

燕開庭閉上了眼,一拳轟出。

噗!

一口鮮血從齊管事的口中噴了出來,隨後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再也沒了氣息。

燕開庭一聲長嘆,毫不回顧,跨出門去,擡起頭來,看向那輪看似皎潔無暇卻暗含斑駁的明月。

今日之前,他都不曾想到,清算恩怨的一天會這麽快到來,也沒想到,自己在出手的時候,原來會是如此心緒無波。只是或許個中關系太過錯綜復雜,也或許這一天等待得太久,全無大仇得報的歡愉,反倒像是丟失了什麽般的茫然。

清冷的月光之下,燕開庭獨自站立許久,他只感覺到內心裏有什麽東西正在逐漸破裂,猶如冰面上的裂痕快速延伸,然後隨著嘣咚一聲輕響,徹底分裂開來,越來越小,直至不見。

而同時,又有一些東西正在逐漸建立,就像燒制一件精美瓷器一般,從最開始的一團黃色泥土,被一雙溫和有力的手逐漸定型,然後送進火爐裏細細煆燒。

不知道什麽時候,付明軒出現在他的身後,無言地看向他。

“一切都結束了……”燕開庭喃喃道,“這麽多年,心上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了。”

付明軒神色復雜,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只能道:“如此也好,你終於突破了‘離’位。”

燕開庭仍舊是望著天空,道:“夏師曾經說過,世人畏懼因果,只是承受不起代價,所以蔭庇也好,維護也好,都是有一個限度的。所謂愈強者上限越高,可誰又能一手將大道奉上?”

說到這裏,燕開庭失笑。

“男兒在世當頂天立地,為身邊人撐起一方天空,怎能希冀親長保護?三千大道擇一而行,當然要用自己的腳去丈量!”

燕開庭握緊了雙拳,用更加堅毅的目光看向了天邊的明月。夜色之下,少年挺拔的身影,猶如山間不懼風雨的懸松。

翌日,玉京城依然繁榮,要抓住物貿會最後的熱鬧。燕府則如往常般井然有序,只是像深水之下,暗流並不能那麽快平息。

一大早,燕開庭起床梳洗時,蝶衣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文書,滿眼疑惑地走了進來。

“爺,前院說,這道任命書送不出去……”

燕開庭一手端起熱茶,正要遞到口邊,“嗯?”

蝶衣經過這兩日變故,膽子都小了些,想來前院現在不應該還來糊弄這位家主,定了定神,才將前面的傳說說出來,“這位孟管事好像不在人事冊子上了……”

燕開庭微微一怔,隨即想起什麽,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烏龍還是他自己造成的。

燕府清理之後,尤其一口氣倒了兩名大管事級的人物,必然涉及大量人事調整,這還是燕開庭沒再繼續動其他人的情況下。

他昨晚大筆一揮,給孟爾雅也簽了一份任命書,卻一時忘記,孟爾雅已在面上離開燕府。

燕開庭摸了摸下巴,報出一個地址,道:“讓他們送這個地方,唔,交給他家小娘子即可。”

蝶衣有些奇怪,但沒多問,仔細地將地址記下就退了出去。

而不久之後,收到多一個字沒有,聲稱是給她家郎君的任命書的孟爾雅,瞪著文書看了一會兒,也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