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戰後疑雲

韓鳳來看到燕開庭和付明軒兩人四目齊刷刷對著他,不由退縮了一下。

燕開庭卻是認真考慮起來,又摸了摸下巴道:“要不,待會戰事結束,我悄悄跟在閔老頭背後,打悶棍,套麻袋……”

不等燕開庭說完,付明軒拂袖而去,“你們兩人既然這麽聊得來,那就繼續說個夠!”

被留在原地的燕開庭和韓鳳來互相看了一眼。

燕開庭拉好外袍,理了理衣襟,對著韓鳳來正正經經作了深揖,道:“多謝韓少主。”

在付明軒提出要以兩個家族名義聯合向塗家發難的時候,燕開庭就開始千方百計,插科打諢,想要岔開話題。

難得韓鳳來在全然不明前因後果的情況下,不但看明白了他的真實意圖,還一反本性,配合他將話題帶得更歪。

韓鳳來側身讓了讓,搖搖頭。

燕開庭輕嘆道:“燕家和付家從來不是盟友。”

燕、付兩家的產業營生沒有多少關聯之處,因此,一直以來,兩家雖有通家之名,年輕一代關系親密,實際上這份交情並沒有延伸到生意上。

之後,付明軒十二歲開始外出遊學,每三年歸家十天半月。雖說他一回來就上天下地般逮住燕開庭做功課,但是在大人眼中,從來沒有把燕、付兩家看作盟友。

若說燕開庭兒時與付明軒關系再親近,也對家事絕口不提一字,只是一腔意氣。他早早就懂得了出身不能選擇,也知道不是每個孩子都被期待。在他年少的天真裏,這是他的坎途,無需他人同行。

而隨著年歲漸長,燕開庭的眼睛終於離開兩個府邸的院墻,將外面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城納入視野,於是看到更多更深遠的東西。

玉京最頂尖的四個家族,可以一時一事合縱連橫,卻不可能真正結盟。否則早就破壞了目前的勢力平衡,而所有的新秩序都建立在亂像之後,從來沒有和平過渡。

這種破壞和變化,並不會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哪怕四個家族本身都沒有意願做最初的破壞者。可是一旦平衡開始傾斜,力量發生變化,自然會推著那些依附它們的中小勢力、舊盟友和關聯方動作起來。

風起於青萍之末。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莫不如此。

燕開庭對周歲時就過世的母親並無印象,所有的記憶都建立於付夫人之口。而他從小到大,也只在付夫人和付明軒身上得到過親情。

僅此所有,以何易之?

既然他在當年都可以不訴苦、不求助,到了今天,又有什麽是他不能一力承擔,而非要將付明軒乃至整個付家拖入這一潭濁水中的?

韓鳳來靜靜看著燕開庭,一雙清澈得恍若毫無雜質的眼中,流露出柔軟表情。

他很突然地道:“付寒洲有幾句話是說給我聽的。”

說著有些無奈地笑笑,又道:“眼下看來,有人卯準了你為目標,世人交惡無非財氣,因此很大可能是為了攫取你身後的‘天工開物’。付寒洲大概懷疑此事是我所為。”

燕開庭並不意外,玉京正值多事之秋,而韓家這位少主出現在這裏,本身就不尋常。

他問:“是你嗎?”

“不是。”

說到這裏,韓鳳來又笑了,即使面具擋住大半表情,也能從唇角的弧度上看出他發自內心的愉悅。

“如果是我,早就開始死人了。”

燕開庭感覺自己在韓鳳來面前,無言以對的次數有點多,不是每個人都像韓少主這樣,勇於自曝其短,就連付明軒在大部分時間裏也是道貌凜然的。

不過沒有時間讓他們繼續將話題聊到越來越奇怪的方向去了,隨著又一只魔物從墻角冒出,戰鬥再次開始。

不知過了多久,魔翳散去,天光重開。

此刻,大多數人都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在最後階段,抵擋、沖殺似乎變成了純粹的本能動作。戰場之外的怨仇太遠,眼前是最真實的生死。

或站或坐或躺著的修士們,不約而同擡頭望向頭頂,天穹是深遠的湛藍,星子稀落,月亮在有點厚實的雲層後,只有個隱約輪廓。

是一個可能沒有月色的夜晚。

而“逢魔時刻”已經過去。

不知誰先出聲,人們開始歡呼,有人聲嘶力竭地哭吼,但更多是劫後余生的快樂。

歡呼聲擴散開去,隱約從其他街區也傳來應和。

城市內外局部區域,仍有零星戰鬥聲,那是尚未完全伏誅的魔物,還有狂暴沒有結束的兇獸。但即使還在戰鬥的人們都滿心歡愉,因為勝利已經到來。

“四象四時園”的初步戰損已經出來,全員九成傷亡,二成戰死。

然而這是一個值得大大慶賀的數字。如果其它地方的傷亡與此持平,或者僅僅略高的話,這次“逢魔時刻”在玉京城的歷史上,可以歸入輕微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