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指鹿為馬

沈伯嚴沒有掩飾任何聲響和氣息。

屏風後的人卻好像渾不在意房間裏突然多了個不速之客,不見半絲驚亂。那人輕柔地擡起手臂,腕上傳來玉器相擊的清脆琳瑯之聲,施施然翻身下榻,然後拉過一襲紗衣搭在肩上。

只見妙曼的身姿投射在鮫綃面的屏風上,婷婷裊裊,不緊不慢,隨著暗香浮動,轉出一張嫵媚的面孔,宛若柔絲,讓人一眼看去就仿佛落入常年煙雨的澤國水鄉。

她將手搭在金絲楠木打的屏風框上,低眉淺笑,“沈首座怎麽又轉回來啦?”

這個美人正是沈伯嚴此行的接頭人,“花神殿”副殿主謝淺意,別看她嬌嫩柔媚,宛如少女,實則已成名三十年,是冀州頗有地位的高手。

沈伯嚴神情淡淡,單刀直入地道:“你們栽贓的時候,也不查查燕開庭有沒有帶泰初?”

謝淺意顯然一開始並未明白沈伯嚴的話意,輕笑道:“是不是他下的手並不重要,只要所有在場的人,‘看到’和以為自己看到的,都眾口一詞指認……”

說到這裏,她自己突然明白過來,笑容一收,“不帶本命兵器?”

這話說出去匪夷所思。無論兵、器,煉化本命之後,就與本主靈犀相通、命魂相連,平時收入識海溫養,連芥子袋這種外物都不需要,怎會有人不帶本命兵器?

然而謝淺意清楚知道,沈伯嚴絕不是會拿玩笑話來逗她的人。

這時,她面前空間一陣扭曲,在離地約四五尺高的地方凝出一面水鏡來,鏡面裏的影像正是沈伯嚴所在的那一桌雅座。

桌面上有一層淡而半透明的光芒在緩緩流動,謝淺意定睛細看那輪廓,表情陡然僵住。竟是一把大錘?她雖未親眼見過泰初,可那也是兵器譜上著名的重兵,外形特征都是知道的。

“為什麽會在那裏?”

“比如說,拿仙兵出來耀武揚威,嚇唬人,然後忘在桌子上了。”

謝淺意的臉色頓時變得說不出的精彩,真有人會荒唐到這種地步?

可是不管荒不荒唐,泰初錘明明白白還放在底樓大廳的桌子上,離著燕開庭至少有兩條船那麽遠的距離。

謝淺意心思急轉,忽的神色一緩,笑容再次回到臉上,“是不是他做的本來就不重要,其實旁人信不信也不怎麽重要,絕對的實力說出來的才是真理。‘血矛’談向應已經到了。”

“血矛”談向應這個名字在北地兇名赫赫。傳說他五十多年前起家於黑水水盜,搶劫時間長了,轉而收保護費,最後建立起為商船護航的“雲渡行”,是西州和雍州交界地方上頗有實力的一個勢力。

沈伯嚴突然想明白了之前的一個疑問。

原本他還奇怪,按理說,誰都想不到燕開庭會奇葩地沒帶本命兵器,所以一個正常布置的圈套,應當在看到他拿出泰初錘後再動手沉船。否則“銷金舫”和“漪蘭舟”上那麽多雙眼睛,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是事先安插好的,保不準有人生疑。

但是謝淺意一句“絕對的實力說出來的才是真理”,讓沈伯嚴豁然開朗,原來在這個局裏,栽贓陷害只是第一步,成與不成,後面緊跟著的都是強者指鹿為馬。

也就是說,背後謀劃者的目的並不是挑動塗、燕兩家爭鬥,當另有所圖。

沈伯嚴想到這裏,伸手在空中虛虛一劃,水鏡裏的影像一變,轉到“銷金舫”上燕開庭和塗家兄妹對峙的場面。

塗玉容正在跳腳,塗玉永臉色陰沉,雙手抱在胸前一動不動,燕開庭則轉頭四顧,目光逡巡,不知在找什麽。

忽然燕開庭身形一動,跳下斷裂的船艙,很快又回到甲板上,手中還拎著個人,是個衣著斯文的年輕男子,只是面孔看起來剛被人扇了十多個耳光,鼻青臉腫,血絲浮現,已經看不清本來面目。

塗玉容一擡頭,頓時臉色大變,尖叫起來,“姓燕的,你要幹什麽!”

燕開庭像拖麻袋般把人扔到一邊,隨手拂去衣襟上沾的灰,“整頓家風,和你有關系嗎?”

塗玉容已經撲出,身後卻傳來一股大力,將她定在原地寸步不得挪動,氣極一回頭,發現按住她的竟是塗玉永。

“放手!就讓這小賊如此欺我塗家?!”

然而塗玉永對她的嘶聲叫喊並不動容,指了指在角落裏蜷縮成一團的年輕男人,道:“他姓胡,勉強算燕大的姨表兄弟,和我塗家有半分關系?”

見塗玉容還要鬧,塗玉永冷冷道:“你是把我當傻瓜,還是把今天所有在場的人當傻瓜?少管管胡東來怎麽樣,好好想想,回去以後該怎麽向父親解釋吧!”

塗玉容陡然安靜下來,俏麗的面容在沉默中竟有些陰森,她緩緩道:“二哥,你教訓的自然沒錯。不過你和燕開庭更沒什麽交情,何必多管閑事?況且胡家郎君與我兩情相悅,父親可不見得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