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節 定策(上)

風兒在窗外呼呼地吹過,時而尖銳,時而和緩,窗格索索顫動。

孟聚把茶杯握在手中,他捏著茶身,慢慢旋轉著杯子,像是在觀察杯身的青釉花紋。他的手出奇地穩當,茶水一滴都沒有溢出來。

良久,他嘆氣道:“文先生,孟某只是一介武夫,為國戍邊,護衛中原,這對孟某來說已經足夠了。至於觀望天下,逐鹿中原——文先生,孟某不曾有這樣的野心啊。”

知道孟聚是在假惺惺撇清,文先生淡淡一笑:“主公此言差矣。當今天下大亂,烽火四起,萬民塗炭,身為朝廷冊封的北疆鎮臣,主公您豈能獨善其身?

朔州、並州、冀州、幽州、平州、中山等數地目前被叛軍所控,當地黎民陷於逆手,飽受荼毒,他們期盼王師解救,猶如久旱盼甘露。此時,主公你正該發討逆義師,上解朝廷危難,下拯萬民倒懸,這是正大光明的義舉,如何談得上野心呢?”

孟聚嘴角輕輕一撇——很好,出兵的大義名分有了。

“但朝廷冊封我為北疆大都督稱號,我若出兵北疆境外,怕是會有越權嫌疑?”

“敢問主公,當初北疆叛起之時,朝廷可曾傳來旨意,要你南下助戰?”

孟聚瞟他一眼,不動聲色地說:“有的。監國太子慕容毅曾數度給我書信,要我南下助戰,側擊叛軍。”

“那就是了。既有太子殿下旨意,那主公南下便是奉命而行,為朝廷辦事,這怎麽能談得上越權呢?”

孟聚唇邊的笑意一閃而逝,他點頭:“也是,既有太子殿下的囑托,吾為朝廷辦事,辛苦一趟倒也不算什麽。只是,眼下北疆未靖,宵小之輩如宇文泰之流仍在蠢蠢欲動,我軍若南下,只怕他們會趁機作祟。”

他緩緩擡頭,雙目正視著文先生,目光如刀般淩厲:“到時候,本座領大軍出征在外,宇文泰若在我後方搗亂斷我後路的話——屆時,我豈不是要重蹈拓跋元帥的覆轍?”

孟聚神情甚是嚴厲,文先生卻沒有害怕,他起身深深一揖:“主公心中有惑,屬下敢為主公析之?主公處境,似與元帥當日相同,但卻是截然不同的。”

“如何不同?”

“不同之處在三,敵不同,我不同,時勢亦不同了。”

孟聚揚揚眉,示意文先生說下去。

“主公擔心南下之後,宇文泰會趁機坐大?這個擔心,卻是完全不必要的。宇文泰與主公您,那是完全不能比的。

其一,主公您本身就是舉世聞名的猛將,有著百戰百勝的驍勇雄師。而宇文泰是什麽東西?他只是個下三濫的黑幫頭子,麾下有的只是倉促湊合的烏合幫眾。黑狼幫倘若據守懷朔,他們據本土而戰,說不定還能打上一仗。但若是離鄉背土來犯東平,那些烏合之眾還能保有幾分戰力?屆時,不必鎮督親自出手,您麾下一員普通旅帥就可以輕易將來犯之師擊敗。所以,宇文泰本身就沒有能威脅東平的實力。

其二,主公你有膽氣,有無畏決心。當年,主公您只掌握了東平一支弱旅,就敢於對元帥毫不退讓,敢主動出擊武川——這種豪氣膽色,宇文泰是不會有的。以小擊大,這本身就需要非凡勇氣,混黑幫上台的孱貨,他們只敢欺軟怕硬,順水推舟,不會有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和魄力。宇文泰數度向鎮督您示好求和,這就說明他畏懼鎮督您。只要主公您不是把宇文泰逼到絕路的話,他是決計不敢對您先動手的。”

孟聚蹙眉,文先生說的,有些很有道理,但結論他卻未必贊同。弱小一方主動出動攻打強敵——孟聚歷史學得不是很好,但後世的珍珠港事件和華夏志願軍入朝進攻美帝這樣的大事還是知道的。雖然不合邏輯,但偏偏獵犬咬虎這樣的事在歷史上還真屢見不鮮。

按照文先生的說法,那個宇文泰既然有帝皇之相,那此人在關鍵時候肯定有破釜沉舟和孤擲一注的膽氣的,孟聚覺得,把東平的安危寄托在宇文泰“不敢動手”上,這未免也太托大了。

“文先生,倘若你所說是真,宇文泰真有所謂帝皇之相,我放著他置之不理,只怕會養虎為患啊——倘若我分兵兩路,一路南下,一路卻去征討懷朔,這又如何呢?”

“主公,此事萬萬不可。屬下先前已說過,您占懷朔不難,但要殺宇文泰,那卻是千難萬難。宇文泰有蛟龍氣象,如今卻潛在懷朔這個淺池中,此所謂潛龍,我們萬萬不要去驚醒了他。

主公,您南下之後,您占據了與懷朔接壤的幽州、平州,那就鎖死了宇文泰的南下發展之地,以他心性,他決計是不敢主動對您動手破局的。這樣,縱然宇文泰命比天高,但他的實力始終被局限在懷朔一地,無法發展,便是蛟龍久困亦要變泥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