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節 陰謀

六月,比起江南的煙花春雨,北疆的天氣來得格外酷烈。冬天冷的時候,北疆的寒風能把人刮得脫掉一層皮,夏天炎熱時,這烈日也能把人曬得同樣脫一層皮。

從北方草原吹來的熱風,吹得東平鎮帥府門前的大旗獵獵飛舞,旗下站崗的衛士也被吹得臉蛋紅撲撲的,汗流浹背。

在東平都督的官衙裏,東平都督長孫壽一身正裝官袍,臨襟正坐地批閱著厚厚一疊公文。

在武川的舊同僚眼中,當時還是都將的長孫壽有很多的缺陷,他殘忍、冷酷、不懂交際、缺乏情趣和幽默——但誰都不能否認,長孫壽是個做事認真、非常勤政的人。

長孫壽在武川擔任都將時的一些事跡,至今還在武川軍界流傳。他懷疑軍需官貪汙了喂養戰馬的黃豆,用劣質食料摻雜來喂馬——上千匹戰馬,就算每匹戰馬每頓能克扣下半斤黃豆,日積月累下來都是一筆大收入了——於是叫了軍需官過來問,軍需官抵死不認。

貪汙軍餉很容易查證,但貪汙戰馬的食料是不易查證,因為戰馬不會說話。放在別的長官身上,要不是找個借口將那軍需官揍一頓軍棍算了,要不是幹脆就此了事。但長孫壽卻是與眾不同,他當場下令殺了兩匹戰馬,割開胃袋來檢查,看到了裏面的劣質草料——於是,軍需官無可抵賴,長孫壽當場下令將他梟首示眾。

消息傳開,武川的大小軍頭們戰栗。這種冰山般冷酷的酷吏風格,是邊關武將們最厭惡的。武將們盡管說不出來道理,但他們都直覺地感到了威脅。

所以,當長孫壽被調離武川的消息傳開時,武川的各個軍營都在大放鞭炮。當然,表面的說法,這是為了慶賀長孫都將大人高升,實際上,到底在慶祝什麽,大家都是心裏有數的——送瘟神!

門外響起了塔塔的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對著長孫壽微微一躬:“都督。”

“嗯。”長孫壽頭也不擡:“劉管領,你說吧。”

“是。卑職奉都督指令,收集東陵衛孟聚的資料,有些進展了。孟聚,洛京人士,乃洛京士族孟家次房四子。

太昌元年,他於洛京府試中以二十七名上榜,得授秀才;

太昌六年,他轉投東陵衛洛京署,歷任兵長、侯督察;

太昌八年八月,孟聚轉仕北疆靖安東陵衛,於刑案科任侯督察;

太昌八年九月,孟聚破獲滅絕王大案,從而得到東平陵衛鎮督葉迦南賞識,從此青雲直上。短短一月間,他歷任靖安東陵衛軍情室主辦、靖安東陵衛副主管、督察,然後在葉迦南死後,他竭力為葉迦南復仇,得到了東陵衛總署和朝廷的贊譽,因此接任東平陵衛鎮督一職。”

部下報告的時候,長孫壽始終沒有擡頭,但他停下了翻閱公文的手,傾聽得很專注。

他搖著頭,顯得很失望:“都是些陳年舊貨,先前都知道的,沒什麽用處。”

十五歲的秀才,英勇無畏的勇士,忠心重情義的將軍——長孫壽不相信,世上真的會存在高潔無暇的聖人,更不相信這聖人能做到東平陵衛的鎮督。在東陵衛這種地方,心不黑手不辣,連活下去都難,更不要說做到一省鎮督了。

自己見過的陵衛高官,哪個不是滿手血腥又貪婪的怪物?

但東陵衛裏面偏偏就出了孟聚這樣的異類,他不貪婪,不冷酷,不殺良冒功,不濫殺無辜,不誣良為賊——所有陵衛軍官愛做的事,他都沒做。

這廝太奸猾了,履歷竟跟張白紙般白凈,連半點不好的醜聞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麽罪證把柄了。二十多歲的年青人,他如何能這般老練沉穩,滴水不漏?他的那些黑心事和齷齪手段,到底是如何掩蓋的?

長孫壽實在想不明白,他問:“當初,孟聚為什麽從洛京被發配到靖安來,這事可查清楚了?他是做錯了什麽,還是得罪了誰?”

“卑職無能,查不出原因——孟聚的口風很緊,他根本沒和人說起過,靖安東陵衛也沒人知道此事,除非我們去洛京調查了。”

“哼,真是飯桶,做事就不能精明點嗎?!”

長孫壽怒罵出口,劉管領深深低下了頭,心中卻是不怎麽害怕。他是長孫壽從武川就帶過來的心腹了,知道長孫壽的脾氣。長孫都督稟性陰沉,他要是怒形於色,那倒是無妨,但他若是生氣了卻是不動聲色,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都督,卑職還查探到一件事,可能有點用處的。”

“說來!”

“卑職聽說,孟聚在靖安城裏有個相好的,是天香樓的一個歌姬,叫歐陽青青,平時很少人知道的。”

“哦!”長孫壽臉色稍和,老於世事的他當然知道,女色往往是男人最大的弱點:“說下去,詳細點!”

那劉管領臉上出汗了。歐陽青青是孟聚相好的這件事,他也是在天香樓吃飯時聽人閑聊說起的,而那個人也是聽別人說的。因為是多方輾轉來的傳聞,劉管領覺得,這事有點不靠譜。只是長孫都督發怒了,他說出來不過想搪塞一番罷了,卻不料都督對此竟是很有興趣,劉管領立即手心出汗了:更多的詳情,他哪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