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節 昭雪

壁爐裏的木柴在噼裏啪啦地燃燒著,屋子裏縈繞著一股新鮮的芳香氣息,暖意盎然。

畢恭畢敬地站著,南木鶴向面前的人匯報:“這幾天裏,調查的進展就是這樣了。”

東陵衛總鎮督白無沙倚依躺在一張墊著厚厚動物皮毛的軟榻上,他瘦削的身軀像是陷進了皮毛堆裏。他翻看著文案上那疊厚厚的案卷,淡淡說:“也就是說,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孟聚是殺害葉迦南的兇手和南唐的鷹侯?”

“是的,總鎮。但,我們同樣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確實是無辜的。”

白無沙微微點頭,他眯著眼睛望窗外紛飛的白雪,神情有點蕭瑟,久久沒有說話。

望著白無沙英俊的側臉輪廓,南木鶴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再過一刻,從眼前人口中說出的話,將決定那個來自邊塞的年青督察生死。

“南木,你先把案卷放我這裏吧。我再看看。”

南木微微詫異。他見慣了白無沙殺伐隨心的果斷,很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即使是數十數百條人命,面前的男子也能毫不動容下令斬殺。雖然說孟聚是個督察,但經白無沙手下令處決的王公大臣不知有多少,相比之下,一個區區六品官算得了什麽?

仿佛猜出了南木鶴的心理,白無沙感慨道:“孟聚這個人,太特別了。大奸若忠,還是大忠若奸?是錯殺忠良,還是放縱奸邪?唉……南木,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南木鶴微微一躬,領命退出。望著風雪中山麓中的白雪,他若有所悟:東陵衛從來不曾心慈手軟,身為東陵衛總鎮的白無沙,他殺人也不需證據。

只是,在那個平民出身、被貶斥去邊塞的六品小督察身上,在他年青而顛沛的生涯中,存在著某種閃光的特質,令人很有共鳴和感慨——恐怕也是這份質樸而單純的忠義之心,感動了冷酷的白無沙,令他也不忍下手吧?

……

房間裏很安靜,墻上懸掛著鳩摩莪的潑墨山水畫,門前庭院中潺潺的流水聲不住傳來,空氣中有濃郁的檀香味。

寬大的軟榻上擺著棋枰,兩個寬袍大袖的男子正在對弈,二人盯著棋案上黑白縱橫的棋盤,神情專注。

兩人男子都很英俊,但他們的氣質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男子相貌清秀,身材瘦削,他舒服地斜臥在塌上,以肘撐頭,淡眉笑臉,笑容溫和,看起來和善而柔弱,氣質猶如閑雲逸鶴的隱士;

另一人劍眉星目,五官輪廓分明,目光淩厲,眉宇堅毅。他盤膝坐著,腰杆卻是挺得筆直,給人一種意志如鋼、不可動搖的堅定感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無沙,這麽久沒見,你的這手臭棋還是沒見長進啊,西北的邊角,我可是要占了!”

清秀男子笑著搖頭:“我何需長進?如今的棋藝,收拾葉少你已是綽綽有余!葉少,你還是先擔心你的大龍吧!”

“想屠我大龍?無沙,你也不怕崩了牙齒?”

兩人嘴上唇槍舌劍著不肯落下風,卻都是眉頭緊鎖,額上出汗,顯然棋局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一名葉家的棋童在下首服侍,他認真地觀摩,神情嚴肅又緊張,不時低聲驚嘆:“啊,這一手……”、“咦?真是太妙了!”

棋童眉動色舞,為眼前這精彩的弈局動容——其實他肚子差點笑爆了:葉公爺和東陵衛的白總鎮,兩人嘴上咋呼得厲害,儼然棋聖再世,但真實棋力卻是——不要說自己,哪怕洛京街上隨便找一個人回來都能將這兩人下得屁滾尿流!

世上哪有這樣的棋局?西北角落滿了黑白兩色的棋子,其他地方卻是幹幹凈凈一個子都沒有。這兩人壓根不是下圍棋,他們純粹只是在糾纏廝殺,互相殺子玩呢——不過,話也說回來了,一個是葉家家主,一個是東陵衛總鎮,世上敢贏這兩個臭棋簍子的人還真是不多。

一通激烈的廝殺後,棋盤上落滿了黑白兩色的棋子,白無沙和葉劍心都是如釋重負。二人卻也不清盤算目,只是吩咐棋童將棋盤收拾了退下。

侍女進來送上了兩塊潔白的幹凈毛巾,葉劍心擦了額上的汗水,長噓一口氣:“還是跟你下棋來勁啊!家裏的棋師們下得軟綿綿的,東一下西一下,沒勁——對了,你好久沒過來找我了,今天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白無沙慢條斯理地拿白布擦著手,他沉穩地說:“聽說你從東平那邊回來了,我過來看看。葉少,令愛去了,我也很難過。希望你節哀,莫要傷心過度了……”

“哦哦,知道了——真要慰問我的話,以後每天來陪我下盤棋吧?”

白無沙眯著眼睛看了對方一陣,搖頭笑笑:“算了吧,跟你這種臭棋簍子下得多了,會傷身折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