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西域有一道大峽谷, 過境艱難,乃直取之道。

風雪漸停,原讓與漠狄王都遁入此間作戰。關妙儀被救下的代價, 是束遠一人獨入敵中破局,束遠雖勉強退下, 受傷卻頗重。之後薛師望接住關妙儀,馬賊們才聽從調遣, 暫時聽原讓驅使。

漠狄王由此得知薛師望與原讓此前恐有了交易。

他惱怒萬分, 自然殺原讓的心更重。原讓與他心思相同, 是以雙方大軍隊明明都陷入涼州, 二人各自百來人,卻在峽谷間戰得酣暢。二人心知肚明, 盡快拿下對方才是道理——時間拖得越久, 風雪掩路的作用便越小,敵人背後的援兵趕來的機會越大。

狂風呼嘯,峽谷作為唯一的風口,戰局更險。薛師望自得到關妙儀,便只在後輔助, 等待涼州援軍。“十殺”已離開此處, 即使迷路數日, 總會有結果。此時最想殺漠狄王的人,是原讓和束遠。

束遠沖鋒,原讓為主。老漠狄王征戰一世,手下敗將數不勝數。原讓的所有熟悉的親人, 幾乎都和此人脫不開幹系……他的父母, 族叔家伯, 大哥與其他弟弟們。

雪花作風, 刀劍相抵。漠狄王力大無窮,原讓多的是一腔壬氣。漠狄王的刀一遍遍揮來,原讓眼前,一幕幕重現的,是少年時的溫馨——

雪下廊廡獨暖,一張地衣,小爐燒酒。眾年輕郎君與女郎坐在檐下看雪,感慨豐年好個春。

大哥爽朗健談,三弟與四弟打鬧,六弟尚是孩童,坐在他懷中哭嚷著喊娘。他們一起說笑,風雪掃峨眉,拿著原讓開玩笑:

“行之,咱們家上戰場的已經夠多了,你既然自小文弱,就好好習文好了。等哪一天上長安,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大世家們都瞧瞧——咱們涼州不是白丁,不是無才無智。什麽叫‘無才無智’?戰場上不需要智慧?”

原三郎在一旁幫腔:“行之哥,大哥說得對!沒有詩書傳家,我們是靠兵馬打天下的!到時候你去長安,到三叔跟前當官……咱們家在長安就有人了!”

四郎抱起哭鬧的小六郎,大笑:“你這個小家夥,就知道哭。你也是要上戰場的知不知道!”

那些光景轉瞬即逝,原家的幸福總如鏡中煙雲。之後,眾人死於戰場,六郎年幼本不至死,但其父母深陷敵中,六郎隨其父母一同慘死。原讓騎馬奔至戰場,獵獵駭風下,他只收回不完整的骨絯。

某方面來說,小七是幸運的。小七只見過家中大哥,原讓見過的,確實親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原讓知道不能再那樣下去了,他們需要休養生息,他不能再坐在家中吟詩作賦,以為寫幾幅歌功頌德的詩句,兄弟們就能旗開得勝。

原讓頂著壓力,將戰線縮回玉廷關。

他不和漠狄王直面,讓漠狄在西域一時間風頭無二,野心漸漸坐大。原讓耐心地養著這個敵人,他知道再強的敵人也會敗給驕傲和歲月。他家中有一頭正在長大的狼……原讓何曾真正怕過漠狄王?

歲月讓漠狄王鬢染風霜,驕傲讓漠狄王設下陷阱、只帶一百來人就來殺原讓。

原讓一步步走來……他有的是耐心!

“哐——”雪粒子飛入眼,原讓武器被震飛,被漠狄王撞飛出去。薛師望回頭,見原讓手中刀在地上刺啦劃過,漸緩退勢。原讓撞上樹樁,口吐鮮血,半晌爬不起來。

薛師望正與敵人相戰,無力回援。

薛師望冷漠地思考:如果原讓死了,自己該怎麽離開這裏。

漠狄王手中的刀橫劈而下,淩厲萬分。束遠一聲大喝:“二郎!”

束遠頂著來自後方三柄武器同時到來的殺勢,毫不猶豫地旋身轉體,騰空大縱。他的後背紅血彌漫開,讓他步子趔趄了下。但束遠飛撲到漠狄王刀下,他半身後擰,咬牙徒手接刃,用手上之力擋住漠狄王的攻勢。

血已經凝成了冰霜,痛覺太多便已麻木。

束遠一身皆是自雪地上滾過的狼狽痕跡,他目青唇白,膚色早已成僵。然他沉雄剛毅,厲聲高喊:“二郎!”

多年默契,在漠狄王後退之時,束遠拼著傷勢盤纏而上。手骨被折,面頰被冰刀割出血刀子。粘稠的血腥氣在空中彌漫,束遠無知無覺一般纏住漠狄王,讓其走而不得。漠狄王大怒,反手將束遠壓下,一腳踩上青年的手骨。

極輕的聲音,應是手骨碎裂,可是束遠沒有聲音發出。

只有粗重的喘氣聲。

斜後方,原讓喘著氣。雪花在睫毛上顫抖。

“行之……殺了他。”

“行之……殺了他!”

“行之!殺了他——”

冷風肆虐灌來,頭頂樹上的雪簌簌震落,原讓躺在地上。他忍著麻痹的手臂,挺身翻起。

夜與雪纏磨,世界變得緩慢空白。他摸過束遠砸過來的刀,從後跳上漠狄王的後背,一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