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嚴瑞豐不認識喻幸, 但喻幸早就認識嚴瑞豐了,且見過不止一次面。

兩人正式面碰面的時候,是在龐貝的車裏。

那天他和龐貝一起吃完晚飯回家,她的瑪莎拉蒂被另一輛保時捷當街逼停。

隔著貼膜的玻璃, 一張貴氣的臉傾下來, 一點點貼近車窗, 譏諷地問坐在裏面的他:“喂, 窮小子, 你覺得你配得上她嗎?”

每一個字, 都狠狠地踩在他人格最薄弱之處。

他貧窮, 他跟她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他泯然眾人, 是她掌心玩物, 或許又只是她和嚴瑞豐之間情侶遊戲的插曲, 他沒有一點配得上她。

哪怕喻幸知道,嚴瑞豐看不到他的臉, 仍覺得無地自容。

他臉上沒有表情,可尊嚴早被嚴瑞豐高高在上地傳來的一句話, 給擊得稀碎。

而車內的龐貝, 見到嚴瑞豐絲毫不覺意外,他就在車裏靜靜地看著她下車趕人,她只是踹嚴瑞豐,斥嚴瑞豐。

果然像愛侶打情罵俏,連爭吵都親昵如戀人。

而他,像被捉奸一樣,任由車附近的路人指指點點,拿著手機哢哢拍照,他沒有下車的資格, 也沒有任何表達情緒的離場。

無論是誰,都不會覺得他才是正牌男友。

盡管龐貝並不承認嚴瑞豐是她的未婚夫。

當龐貝讓司機送他的時候,喻幸解脫了。

可只是短暫的解脫。

回到萬瀾千波,他從一個痛苦中,走到另一個痛苦裏。

本該及時結束這樣的感情,可他居然病態地舍不得。

一定是舍不得她對他的幫助,一定是想要言而有信地履行完同居協議。

喻幸花了很長時間,用這兩個充分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等龐貝回來後,喻幸情緒平靜了很多,他告訴自己,他不應該感到難過,不難過才說明他給自己的理由是正確的。

他毫無波瀾的面容,的確沒有傳達出傷心的信息。

他的心思,全聚集在被他扭轉了無數次的高階魔方裏,和每一個不受控制的毛孔裏。

龐貝不出意料地給他打了一筆錢。

在她眼裏,他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錢買。

他和櫥櫃裏的商品沒有區別。

甚至於,他應該高興。

別的男人哪怕免費,她也不要,比如嚴瑞豐。

喻幸一如既往地收下錢,一點點將這件事遺忘。

直到三天後,龐貝也真的將這件事徹底揭過去,沒事人一樣,興高 采烈地問他:“幸運,我要寫一份申請書,你說自我介紹上,我有什麽優點可寫呀?”

他的腦子裏,乍然出現嚴瑞豐那張輕慢而鄙夷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用同樣的語氣回答:“除了錢,你還有什麽?”

說完他就後悔了,她才十八|九歲,還那麽小。

但龐貝已經哭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萬瀾千波。

他卻莫名有點高興。

原來,她會哭,她會為他付出錢之外的珍貴東西。

喻幸不是很情願地回憶起幾年前的場景,他坐在賓利車裏,玫瑰花的香氣還在釋放。

他伸手摘下一朵,垂眸說:“貝貝,對不起,你有很多優點,很多別人難以企及的特別之處。”

龐貝也想起了那件事的前因後果,她長卷的睫毛,輕扇著,盯著喻幸幹凈的手指,說:“可我寫申請書,已經是嚴瑞豐堵車三天之後……”

她小聲嘟噥:“都過了三天了,你還惦記著?”

喻幸碾碎了花瓣,緩緩地說:“就算再過三年,三十年,我都忘不了。”

龐貝心口一墜,朝喻幸望過去,他的眉目總是那麽沉靜,好像沒有情緒,但他的手背,卻極有力地握著嬌艷欲滴的玫瑰花瓣。

好像……是不太開心的樣子。

龐貝語氣柔和幾分,說:“你還挺記仇的,難怪今天這麽針對他,你借人家爸爸的東風倒是很順手啊。”

喻幸開窗將花瓣撒出去,脖子轉動,領口摩擦過凸起的喉結,淡漠的語氣混在風聲裏:“正常的社交手段而已。”

龐貝抱著花,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當初花錢是買他的陪伴,不是買他的尊嚴。

卻在無意之中,因為她的關系傷害了他的尊嚴,這是她所沒有顧及到,也不願意的。

事情也過去那麽久了,她現在能做到的,就是關於他反過來傷害她的那句話,不再計較。

別的就算了。

“喻幸,那我就先走,明天我還要拍戲。”

龐貝已經摸上車門,想要離開。

喻幸拉著龐貝的袖口,鄭重地跟她說:“我現在不比他差了,我想跟他一樣,光明正大地追你。”

龐貝扭頭,盯著喻幸那雙深沉平靜的雙眼,說:“……可是我現在,只想好好工作。請你們兩個,都不要攪和了我的工作。”

不攪和她的工作就行,喻幸點頭答:“好。”

他跟著下車,手插在口袋裏,走在她身邊,很自然地說:“我今晚也住這裏,跟你一起進去。”